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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问道:“干爹,怎么了?”其养父额日土敦看了她一眼,叱道:“你怎地又带这傻子进来了。”他口中虽管“萨兰”叫傻子,可瞧见“萨兰”走进来,身上还是不禁抖了一下。额日土敦又道:“男人的事,女孩子莫问!”
苏念想到平日里常常为难室韦部族的也就那几个人,遂问道:“是察哥大人又来索要牲畜了?”她说的察哥,以前只是契丹人中的奴隶,后来受到涅刺部族大王的赏识,转而成了一个小头目。此人经常来室韦人的族群中收缴牲畜,更是常常狮子大开口,本来涅刺部说是收二十只羊,到他这里便成了二十五只。另五只羊有时被他私自密下,有时被他当做自己的功劳上缴给部族大王。
听她提起察哥,剌脱必赤叹出一口气,额日土敦则怒道:“呸!那个小人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称大人!明日他再来,看我不弄死他!”此间除了“萨兰”,俱是室韦部族自己人,额日土敦深知“萨兰”是个傻子,倒也不避讳,又对剌脱必赤道:“父亲,要不我们就反了吧!明日先宰了察哥,再打上涅刺部。”此言一出,他另几个兄弟就反驳道:“大哥,你太冲动了!倘若失败了,便搭上全族的性命。而且即便打败涅刺部,契丹大军前来镇压,我们还是完蛋。”额日土敦气愤填膺,怒道:“我们室韦人受契丹人欺压,要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他说道契丹人是却看了“萨兰”一眼,这个傻子是契丹人,在部族中不是什么秘密。
剌脱必赤见兄弟几人争论起来,摇了摇头,说道:“诶!我们终究还是人太少了。”可想而知,他这么说应该也是想过反叛一事,只不过并无把握,这才作罢。剌脱必赤又道:“况且,这次是察哥那小人的个人行为,与涅刺部无干。我们早就臣服了契丹人,若因此反叛,也是师出无名啊!”额日土敦急道:“父亲,那你说怎么办?”剌脱必赤心中也无定数,只得道:“明日再说吧。”几人遂悻悻而散。
苏念心中担忧,出了大帐找了一族人相问才知,原来那察哥不知又巴结上哪个部族的首领,要给人送上供奉。白日里,他来室韦部族中讨要三十只肥羊、十只肥牛。可是前些时日这里刚刚送上一百只肥羊与三十只骏马,这时候岂能随意给他?剌脱必赤顶撞了他几句,他反而打了剌脱必赤,还言道明日定要见到牛羊,否则就要室韦人好看。
苏念心中骂了察哥几句,心想:“这察哥也真讨厌,‘萨兰’今日好不容易打回一只豹子,本是一桩壮举,叫察哥来族中一搅,便是打下天上的龙也没人注意了。”
转过天来,那察哥果然带了十多个契丹人又跑到了室韦部族中。剌脱必赤一想终究是得罪不起,只得带着儿子和孙子、孙女相迎。
一行人将察哥等契丹人拥进了族长大帐,察哥坐在首位,剌脱必赤则在旁边相配。察哥见剌脱必赤的态度显然比昨日温和许多,想是怕了自己,心中便得意扬扬起来。他虽也是个契丹人,过去却只是个奴隶,如今一朝得势,真把那畏强欺弱的秉性发挥的淋漓尽致。当然这也并非是说每个卑微之人上位之后,便会如此做派,只因这察哥本就因趋炎附势才得以被涅刺部族大王看重。
剌脱必赤客客气气地为察哥倒上一杯奶酒,察哥微微泯了一口,一边品味奶酒独特的风味一边言道:“剌脱必赤,我让你准备的肥羊肥牛可有着落了。”剌脱必赤道:“察哥大人,族中牛羊确是有些紧张,一时间凑不齐那么多。您看今日先领走十只羊、五头牛,宽限些时日,来日等小羊羔、小牛犊长大一些再领走可行?”察哥又泯了一口奶酒,伸出手来先比划一个十、再是五、最后是六。剌脱必赤知他意思,犹豫了一会儿,道:“好,那就十五只羊、六头牛。”
其实,察哥本来也无需强索三十只羊,附近诸多异族部族,每部搜刮一些也就够了。他说索要三十只羊,也是给两边都留一些讨价还价的余地。
要到这些牛羊,已是大功告成,但察哥还不想这么快的离去,毕竟待在室韦部族中,这种居高临下、众星攒月的感觉太让他陶醉了。
此时大帐之中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独自饮酒,他又轻泯一口,恰如欧阳修所说“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时体味的已经不是酒本身的味道,而是上位者那高高在上的滋味。
察哥环视一圈,在人群中发现一道曼妙的身影。“那是谁?”这些年他不知来过多少次室韦部,周围这些人他大都识得。再瞥一眼,终于认出,“原来是剌脱必赤那捡来的孙女,嗯,不错,不错。女大十八变,一年未见竟已长成这幅俊秀模样。”察哥越看越觉心中发痒,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剌脱必赤,你这孙女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剌脱必赤听他提到苏念,知他贪色,登时面色一沉,只是一时隐忍未得发作。但见察哥把手中空杯向桌上“啪”一放,继续说道:“只是这眼力见儿还差些,剌脱必赤,你还需好好调教!调教!”
苏念心知是让自己去倒酒,遂款步姗姗走到前面,为那察哥斟满一杯酒。谁知她刚要放下酒壶,却被察哥一把抓住了手腕。苏念一惊,慌张地看着察哥,只见他獐头鼠目,一脸淫笑看着自己,更露出一嘴的黄牙,登时便心中作呕。剌脱必赤早已是勃然生怒,心想:“这察哥也太不把室韦部放在眼里,竟当着众人之面如此肆无忌惮。”心中便开始盘算对策。
但见察哥揉捏着苏念那纤细嫩白的手腕,直搓的有些发红,向着剌脱必赤说道:“你这孙女如此人物,总待在室韦这小部族太屈才了,不如到我府上,我予她寻一个达官显贵。”闻言,额日土敦已是怒不可遏,他腰间弯刀已经抽出一半,就要上前一刀捅死这个小人。然他兄弟在旁,连忙将之按住。好在察哥和那几个契丹人都一心放在苏念身上,根本没有看见。
苏念心中虽惧,她却另有一股子狠劲,一咬牙心道:“今日我拗不过你,将来即使到了你府上,也定要搅得鸡犬不宁,让你不得安生。”
剌脱必赤心神一动,说道:“察哥大人,我孙女早已有人家了。”此言一出,不仅察哥好奇,苏念自己也是诧异,心想:“爷爷此时临机应变,出言搪塞,也不知说要把我许配给谁?只是这察哥能死心吗?”
刺脱必赤道:“有一位后族的老爷已经看中了我孙女,如今正在室韦部中。”刺脱必赤的几个儿子立时明白,父亲所说的人竟然是傻子“萨兰”,均想到:“也好!那傻子在族中白吃白喝,如今也能派上些用场,若是能将这察哥吓走,那也是功劳一件。”
察哥双眉一皱,却是不信,说道:“刺脱必赤这话可不能胡说,后族的大人都在南边,岂能在漠北之地?”他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安,实是因为自己就只是个奴隶,与后族的大人身份差的太多。辽国契丹人便只有耶律与萧两个姓氏,但却并不是举国上下全姓耶律与萧。其实契丹人本无姓氏,辽太祖崇敬汉高祖刘邦,便为自己取了刘姓,耶律即是刘的契丹语谐音,而后族人有从龙之功,认为可比萧何,便都赐下了萧姓。因此,辽国中便只有皇族与后族有姓氏,契丹平民并无姓氏,更别说是契丹奴隶。此时,察哥虽不相信,也不自觉地松了开苏念的手。
剌脱必赤向着儿子使了使眼色,额日土敦心领神会,退了出去。一会儿时间,额日土敦将“萨兰”领了上来,只不过这一次“萨兰”走前,额日土敦装的唯唯诺诺跟在后面。
察哥见进来一个身高七尺的大汉,相貌虽年轻,却是英武不凡,只不过不知为何眼神中无精打采。再瞧见那大汉敞胸露怀,胸前赫然有一个凶狠的狼头,这一惊非小,险些坐到了地上。因为他认出了这刺青的来历,这狼头族纹只有萧族中最骁勇之人及后代才配纹在身上。当年辽国第一勇士兰陵郡王萧挞凛胸前便有一个,其子辽国宰相萧排押也有一个,次子萧恒德亦是,传到后代,辽国第一高手禁军总教头萧远山身上亦有。想到这里,察哥亦是汗流浃背,扑通做了一个单膝跪,真把欺软怕硬的性子表露无疑。
或许这也并不愿他,只因他出生就是个奴隶,若是不学这一做派,恐怕都活不到这么大。
剌脱必赤、额日土敦在旁暗暗好笑,笑他竟给一个傻子跪下,心里于他更加鄙夷了些。苏念见到“萨兰”进来,本来还坚毅的心意立时就松垮下来,委委屈屈的站在了“萨兰”的身后。
察哥心道:“瞧这样子,这小娘们似乎是此人的小妾,方才我对她恁般无礼,岂还有命在?!”想到这里越来越惊惧,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哆哆嗦嗦地说道:“小人是涅刺部大王帐下的奴仆察哥,见过大人!”
他等了半天未听见“萨兰”说话,撞着胆子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其双眼仍有些孔洞,心道:“莫非这大人脑子不怎么好使?”登时心中又冒起了坏水,别看他表面谦卑,心中却恨透了这些契丹的贵族,便想到:“不儿罕山下是大辽最荒凉的地方,杀个把人又有谁知道?今日我想方设法保全一命,等到改日一有机会就把此人偷偷杀了,管你什么国舅帐、后族,都得死在这里。”
此时,“萨兰”仍是脑中一片空白,自然不会理旁人。“萨兰”一心一意都放在苏念身上,见她眼中似噙着泪,恍惚间竟勾起一丝丝的怜惜。他直挺挺瞧了一阵,才见苏念的手腕被掐的通红。“萨兰”的傻并不是真的傻,只是他没有自我意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做什么,但眼前此景他也能看的明白,定是这人欺负了苏念。
陡然间,“萨兰”双眼中幽光乍起,一股恢弘气势自他周身升腾,不仅契丹人大惊失色,就连室韦人也纷纷寒毛卓竖,这时候他们才知“萨兰”仍然是大山中的那个怪物。
剌脱必赤担心出事,心想唯有阿念能让他平静下来,连连呼道:“阿念,阿念,不要让他发作!”说话间,见“萨兰”已经抓住了察哥的一只手,他拇指向下一按,察哥手腕便如筷子一般折断了。察哥痛不可忍,大叫一声,随即昏了过去。苏念见状急道:“‘萨兰’不要!”身子抱住了“萨兰”的后背,一种安谧的感觉重新将“萨兰”胸中的凶戾气息压制下来。其他的契丹人将昏迷的察哥抬起仓惶而去,就连索要的牛羊也未曾领走。
“唉…!”剌脱必赤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心想:“终还是惹火烧身,伤察哥的虽是傻子‘萨兰’,但这小人定会迁怒于室韦部族,将来也不知会使什么坏?”额日土敦则不以为然,言道:“父亲,这次正好给察哥一个教训,他若再敢造次,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弄死那个家伙。”几个兄弟怕剌脱必赤生气,说道:“大哥你就先别说了,容父亲好好想想。”额日土敦道:“哼,就算这傻小子不出手,我也想动手了,你们就是太软弱!”几个兄弟听大哥说自己软弱,当然不服,其中一位道:“大哥,做事还得审时度势,如今我室韦部势弱,怎么一味的逞强,须知过刚易折啊。”另一位也道:“正是!大哥,且不可刚愎自用啊!”额日土敦听见刚愎自用几个字,心中不快,正要反驳。却见剌脱必赤摆了摆手,说道:“不要吵了。此事已出,多说无益,都散了吧。”众人心中各带忧愁,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数月里,相安无事,部族中仍如过去那般平静安宁。苏念与“萨兰”偶尔出去打猎,为族中添些口食,族中更无人再说“萨兰”的闲话,也无人再将他当成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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