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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微歪头一笑,“我看耽搁得倒好,不然我们就不成了。你打算几时带我去拜见你的父母?我到了好几日了,在这船上怪闷的。”
他只管把温柔的笑意挂在脸上,心里却登觉慌张。原想着只要卢氏肯答应,月微单纯和善,又对他百依百顺,只要他多哄她一哄,未尝不能哄得她屈身给他做小,何况木已成舟,她已是他的人了。
谁知先在卢氏那里触了霉头,昨日才稍微透点风给她,她便雷嗔电怒道:“你想都不要想!要不是靠我娘家支持,你能有今日?这才发迹多少年啊,你就想学人讨小老婆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就没这道理!别人家怎么样我管不着,在我这里,没门!”
他眼下在生意场上还得靠她娘家拉扯,因此不敢强争,只得把话咽住不提。可又舍不得这头的温柔乡,只得先想法子稳住月微,“我父亲恰好这几日到常州去做一桩生意去了,我和我母亲提了,她说等父亲回来做主。我又不好说你此刻就在泰兴,免得有损你的脸面,我想着,还是先找处房子给你安顿下来,到时候你就说你是住在亲戚家里,这样大家的面上都过得去,你看呢?”
月微看出他撒谎的痕迹,却心道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回头路可走,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无论如何,她都是跟定了他。因此很是体谅地点点头,“我人都给了你了,自然凡事凭你做主,只要你不是存心哄我就好。”
她是揣着将错就错的念头,即便有点疑心不对,也没别路可走,一个嫁过两回的寡妇带着个女儿,再要嫁个这样体面的郎君,简直难如登天,遇到这么个有相貌有家底的青年才俊,还计较什么做大做小呢?
而他则是怀着另一种惴惴的心情,想着在这绵绵的爱里多沉溺一天算一天。
后来没几日终于给卢氏发现确实有这么个人,当即目眦尽裂,可巧他正有笔生意要求到她娘家去,她便借机胁迫,叮咣一声,将一把匕首丢在他面前。那匕首的寒噤噤的面亮得像镜子,他的懦弱恐惧在上头一晃而过,抬起头头,又是卢氏恶劣凶横的笑脸。
这些年来,他想到那张笑脸便厌恶得要从心里呕出来,但还不得不维持着夫妻间的体面,大概她自己想起来也后怕,懊悔,所以竭力补偿他,给他讨了三姨娘,又是四姨娘——她对他宽纵了许多。
但于事无补,种种缘故,他还是恨她。这次回到泰兴却久不露面的缘故中,还有个隐秘的因由,只盼着西屏能了结掉卢氏的性命。可偏偏等了这么久也等不到卢氏死,西屏好像是故意不要成全他,故意戏弄他似的,只将他在意的儿女一个个都除掉。
他突然觉得孤独,想到余生要守着一堆花不完的钱财与卢氏长久相对,无论她是清醒还是疯着,他都终身逃不脱在她的阴影之下。这孤独的人生,连他也不能例外,年轻的时候需要爱人,老了就需要儿女,不然真是奋斗终身,也只不过是给人家做了狗。
他隐隐咬动腮角,立起身向窗前走了两步,“我想,袖蕊大概是给二奶奶掳走了。”
周大人眼皮一跳,大有这可能!不禁端坐起来,立刻又疑惑,“那二奶奶又是给谁掳走的?”
他思来想去,只想曹善朗,“难道是曹四?他到泰兴来是为保住他们曹家的田地,偏偏那姚时修紧追着不放,非但风波未平,自己还惹了一身骚,掳去二奶奶,好和她的外甥谈生意。”
周大人在背后瞅他一眼,心道曹四那一身骚气还不是给他算计的,大家本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欺人年轻,唆使人动手灭了汪鸣的口。果然就是在一条船上坐着,也是人心隔肚皮,这时候,自己可得少沾些血腥,能混一日算一日,好在这些杀人放火的事他没动手,他不过贪点钱财。
他端着茶盅,扭动两下这副老骨头,嘶了口气,“可姚时修此刻被我关在监房,曹四怕他什么?”
姜辛斜睇他一眼,“这不过是暂时的,曹四杀死汪鸣的伎俩,已经给那姚时修看出些端倪来了,他还有个做扬州府台的爹,想必老姚大人此刻正在朝廷里和曹大学士打擂台呢,谁输谁赢说不定,曹四必然要想着防患于未然。”
周大人一张老脸挤满了褶子,不由得烦躁起身,踱了几步,“他想拿潘西屏与姚时修谈条件,要是姚时修不答应怎么办?这不是等于将把柄送给那姚时修嘛!他到底是长的个什么脑子?!”
曹善朗未必那么笨,他即便要做这笔生意,也不会自己出头,那谁代他开这个口?姜辛背着身沉默一阵,又扭头看一眼周大人,说到底,其实他们俩也都不过都是曹家的喽啰,看来不是自己,就是他了。
他转回去,向着窗外的日暮凄然地微笑起来。
日暮沉下去,就有小厮掌上灯来,那身影一错过去,便露出曹善朗幽昧的笑脸。他坐在书案后头,搁住了笔,朝纸上吹了吹,提起两张信纸来对着灯比照。
那小厮凑近了一看,连连点头,“像!还亏得姜辛和咱们家一向有书信往来,不然四爷哪里仿他的笔迹去?可那姚时修聪明过人,就怕一时瞒了过去,将来也会给他看出门道来。”
“将来?”曹善朗斜眼睇他,翛然鄙薄地起身,“将来就是死无对证了。姓姜的这老小子,赚了些钱,就忘了自己的斤两了,敢糊弄得四爷我着了他一回道,我可不能不报这个仇。来,把信装好,一会想法子送去监房给那姚时修。”
他自踅出案,向着窗上的月亮伸了个懒腰,“潘姑娘吃晚饭了么?”
那小厮一面收拾书案一面答应,“吃了,这位姑娘真是厉害,又不哭又不闹,就跟在她自己家里似的。”
曹善朗笑着回头,隔了须臾,自己点点头,“自然了,她知道会有人来救她,自然不怕。”
小厮在后头窥着他,不由得走上前来,“四爷,您说要带她回京,到底是真是假?”
这一刻也问懵了曹善朗,他原来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本来只是前脚察觉西屏暗中绑了姜袖蕊,后脚突发奇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利用她设个局中局,好叫姜辛主动投身局里来,只要姜辛一死,只管推到他身上去,至于那些田地,也可将他姜家的家财赔还于民,如此万事了结。
可现下说不准,似乎真有点对她动了心思。横竖要不了多久,姜家彻底家破人亡,她必然流离失所,倒还真能带她回京。他骗她的话,竟然自己也听进心里去了,有这么个聪明的美人在身边,胜过豢养一班没出息的相公,将来做什么事不能成?
他贪婪地笑着,朝那小厮不耐烦地摆摆手,“打听这些事做什么,快去办交代给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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