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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本事吗?他不敢吗?郑源痴迷于那一瞬间对生命本身的掌控力,对方扭曲的侧脸和打颤的双腿带来无上的快感,他没有察觉自己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微笑。也许他们是对的,罪犯的儿子也是罪犯,只有犯罪才能让他们得到如此至高无上的满足。他陶醉不已,兴奋不已,眼看着就要将那把利刃直直送入对方心室,一个声音突然让他清醒过来。
是汪士奇。隔着他的父亲,汪士奇定定的看向他,泪水从那双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里奔涌出来,一滴滴跌落到初雪里。他哑着喉咙呼喊他的名字,对他说:“郑源,不要。”
你是我的兄弟,我的玩伴,我永远仰望又永远热爱的朋友。
不要违背一个人类的基本准则,不要毁了你自己。
那一刻他讶异的发现,能浇灭怒火的不只有仇人的鲜血。退去扭曲的感官刺激后,杀戮重新变得乏味且令人厌恶,他呆立住,不再前进,也无法后退,直到一双熟悉的手伸过来,颤抖的,早衰的,此刻却无比有力的手,将他一把推开——是妈妈,在最后一刻,她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交握住已经发烫的铁柄,完成了最后一推。
男人的血喷洒在她的脸上,身上,而她拦在郑源的前面,替他挡得一干二净。郑源跌坐在地,他的嘴角垮下来,然后是肩膀,手臂,一整个胸中藏匿的怪兽。他瘫软在地,奋力呼吸到肺叶刺痛,好像他从来没需要过这么多氧气。视线朦胧的落在前方,男人已经直挺挺的栽倒,而汪士奇却还站在原地,眼神发直,一动不动。
他被吓坏了。
这个时候,他妈蹒跚着走过去推了汪士奇一把,说:“十七,快去叫你爸。”
***
脖颈上的手卸下了力度。
宋安宁重新坐回到座位上,镜像再次形成,一个潜在杀人犯,和另一个潜在杀人犯。他伸出手,犹疑的摸了摸郑源咽喉处被掐出来的红痕。“你也想过杀人?”他冰凉的指间引起皮肤下细微的战栗:“怎么会呢?你是一个这么好的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就像没有绝对的坏人那样。”郑源后仰着试图躲避他,那触碰让他不舒服,像被缠上了一条嘶嘶作响的蛇:“人皆有恶念,但我们与动物不一样,我们能控制它。在你的世界里,坏人已经付出代价了,即使不够,还有法律去惩戒他们,不要,不要毁了你自己——”
“法律?”宋安宁惨淡一笑,手指重新蛰伏到膝盖上去。“法律是对人才有用的。他们不是人,我,我也已经不是了。”
“你是,你还活着,你还有可以实现的梦想,你不是喜欢画画吗?现在你还年轻,重新开始也不晚。”
“是吗?可我连身份都没有了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学业也没有工作,没人认识我,也没人在意我。我的眼睛坏了,脑子坏了,右手在那次自杀里伤到了神经,我画不了了,再也画不了了,所有属于我的一切,都已经被毁了。”沾着血的词句被平静的声线说出来,反而显得加倍残酷。宋安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郑源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他的怨毒、阴翳、暴怒和不堪都从那绵长的呼气中释放出去了,钟声敲响,新的一天正在降临,对面的人在他的眼中渐渐缩小,青年的骨骼慢慢倒退回少年时代,倒退回无忧无虑、满载着希望与爱的昨日里去。10岁的宋安宁抬起明亮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对他说:
“是时候说再见了,郑老师。”
***
凌晨四点,第一缕晨曦的微光已经在地平线上轻颤。湖边静寂无声,只有偶尔风拂过草面的沙沙轻响。晨昏交界的光线让一切混沌不明,汪士奇一路赶到麓山湖公园,正门没开,他绕到仅有一片矮墙阻隔的后山翻过去,拔腿狂奔穿过一丛丛茂密的植被,枝丫在脸颊划出细小的血痕,焦虑和困倦同时撕扯着他,但他却丝毫不敢懈怠。他知道,自己在与死神赛跑,速度每提早一分,人质存活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但他依旧晚了一步。
声音先于图像,传达到汪士奇的脑子里。咔啷、咔啷、咔啷——循环往复的单调敲击音从那边传过来,是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的撞击着木条拼接而成的桥面。他冲刺到湖边的空地,当初李薇薇陈尸的地方,面前的景象与数年前的案发现场倏然重叠,如此相似,却早已大不一样。
仿照西湖设置的景观如今已经人迹罕至,处处透着衰败。记忆里红漆鲜亮瓦片金黄的湖心亭塌陷了小半,廊桥的扶手倒的倒断的断,斑驳的漆痕像是生了皮癣,腐朽的木料裸露在空气中,悄悄爬上了绿苔和霉斑。自从那个少女在这里死亡后,好像将整个地方的生机也带走了。“麓山湖闹鬼的呀!”本地居民的口耳相传里,这儿已经成了一个不祥之地。阴气重的时候贸然过来,会撞见困在湖底的鬼魂。
就是现在,就在廊桥上。
宽大的白色衬衫在风中肆意飘摇,仿佛里面空无一物,发青的脸颊和手腕在暗淡的晨光中白得诡异,听到脚步声他轻轻侧转了头颅,黛色的眼珠转了过来,反射着无机物一般的冷光。——是宋安宁!汪士奇汗毛一凛,迅速对着他拔出了枪:“站住!警察!”
“如果我不照办,你会开枪吗?”他的笑容天真,看起来却像在挑衅。脚步再度向前,咔啷咔啷的声音随之响起,这时候汪士奇看清,他手里还推着一个30寸行李箱,那诡异的噪音就是箱子的滚轮发出的。
“我叫你站住听见没有!”汪士奇大吼:“再动我就开枪了!”
宋安宁止住了脚步,不是因为汪士奇的警告,而是因为走到了尽头。湖心凉亭像一个小小的囚笼,连同那一潭死水一起环绕住他的四周。在他的脚下,正是顾天雨站立过的地方,她在这里徒劳的救起过一具尸体,也埋葬了自己的青春。
“别动,双手举起来。”汪士奇端着枪审慎的靠近,脚下的朽木发出咯吱咯吱的断裂声。“你在这里做什么,郑源人呢?”
“你是来救他的吗?”宋安宁摇摇头,又点点头:“真好啊。他总说我跟他很像,但其实不是的,他跟我最大的不同就是人生中出现了你。”他的眼神柔和起来:“他是一个幸运的人。你也是。”
汪士奇神经绷得奇紧,一句也听不进去:“少废话,快说,你把他藏哪了?”
“如果我杀了他,你也会杀了我吧?”宋安宁神色平静,好像完全看不见那个黑洞洞的枪口:“那如果只有一个机会,要不救他,要不抓我,你会选哪一边呢?”
“我会救他,也会抓到你,休想给我玩什么花样!”汪士奇突然感觉一阵心慌,他大吼:“叫你别动你聋了是吧!”
宋安宁置若罔闻,他轻轻俯身抱住箱子,冲着汪士奇勾起嘴角:“你猜,这个箱子里装着什么?”
仿佛为了配合他回答似的,那箱子以肉眼几乎不能察觉的幅度轻轻晃动了一下。
30寸的行李箱的高度大约76厘米,能装下好几十公斤的重量,这箱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汪士奇瞄到已经氧化的铝合金拉杆,突然想起宋安宁的故事里,顾天晴是用什么方法将他带去密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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