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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的行程都是机密,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外?张颂成闭口不言,后来架不住徐冰洁磨才略松了口,敷衍了一句“不会”。
徐冰洁闻言喜上眉梢,她的密友苏青也在一旁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笑,随后张颂成又听徐冰洁急火火地嘱咐:“那就好那就好——你记得晚上早些叫我哥回官邸吃饭!我和苏青都会在的!”
等张颂成追下楼去时那位白家的小姐已然走得远了,将军正站在空荡的校园里目送她离开,身影看上去总有些寥落萧索,就像这半年来每个没有战事的夜晚一样冷清。
他猜测两人是不欢而散了,走近时想说句什么又不敢,踌躇间却听到褚元开了口。
“将军,时间差不多了,”他可真是一板一眼兢兢业业,全然不顾及当时场面的复杂,“您答应过赵将军今日要去送他。”
张颂成噤若寒蝉,心说这姓褚的可真是胆大,将军眼下明显是情绪不好,他竟也敢直愣愣往枪口上撞;幸而他们将军一向没有迁怒于人的习惯,沉默半晌之后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沉郁的眉目令人难以分辨他的喜怒,只听他沉沉留下两个字——
“走吧。”
到车站时是十点五十五分,比约定好的晚了五分钟,整个车站已经戒严,赵将军和季将军都在了,正于月台上话别。
季思言当先看见了徐冰砚,隔了几十米便远远朝老同学招手,等人走到近前时又调侃:“今日可真奇了,连你都要迟到,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么?”
寒风萧瑟,吹起了他右腿处空荡荡的一截裤管,那是他为那场轰轰烈烈的护国战争所付出的沉痛代价——其实打中他的只是一颗跟指甲盖儿一般大的子弹,可当时他们的部队被敌人围困耽误了诊疗的时机,因此最后伤口感染不得不锯掉整条右腿。
他的运气已经算好了,战场上多的是因为伤口感染而丧命的人,能九死一生活下来已经算是命运眷顾,因此即便如今他只能靠拄着拐杖站立也毫无怨尤,眉眼间仍是一派洒脱率直的气象,还有心思同人玩笑。
赵开成也看着徐冰砚,他如今已获封上将,身上还担着经略使的官职,神情较季公子更是严肃许多,粗黑的眉毛微微皱着,担忧地问:“出事了?要不要我再留一阵子?”
如今的上海可不安定。
徐振刚刚死在战场上,沪军营内也难免动荡,有一派识时务的已甘心被新上任的将军收编,另一派执拗的却还在暗中伺机夺权,至于更多的则是望风而动的人,一旦某一派的势力上升他们便会倒戈,没什么立场可言。
赵开成此来上海也是带着兵的,倘若徐冰砚难以稳住华东一带的形势他便可及时出手相助,毕竟实控鲁、沪、皖、浙四省的经略使亦对江浙一带的安定负有责任,这一切都在他的辖下。
“只是因为私事耽搁了,局势尚算稳定,”徐冰砚接了口,神情安稳坚毅,“赵将军不必多虑。”
“私事?”季思言听了这话却是扬眉一笑,“你这天天都是一副要捐躯赴国难的刻板模样,生死都置之度外了,何日也能有‘私事’?”
徐冰砚没接这调侃的话,赵开成的心思也还转在正事上,顿了顿又说:“如今的华东可不好管,孙绍康表面是降了,可背地里怎么想怎么做还说不准——还有那个跑了的冯览,终归是个隐患。”
的确。
此前的混战最终以皖军投降而告终,那孙绍康更像条泥鳅一样滑不溜手,徐振一死便投降了,还说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于徐振的压力,实则早有弃暗投明之心;眼下他表面虽归顺于徐冰砚、本本分分称他一声将军,可皖地的兵权却只交出了一半,地方上的将校亦大多还是听命于他,要解决这些问题都非朝夕之功。
另外还有冯览。
他是徐振的亲信,手中握有无数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与徐振有牵扯的官员、洋人、将官、商人,所有明细都掌握在他手上,只有抓到他才能真正肃清徐振遗留在华东的势力;可这条聪明的毒蛇却在上海被控之前就悄悄潜逃了,如今也不知隐姓埋名去了何处,或许已经远渡重洋去了海外,也或许还在国内却投奔了其他地方势力。
不安定的因素太多了,如今除山东之外,三省都处在极其危险的大洗牌之中,稍有不慎就会挑起巨大的争端,新一轮的战争将再次无情降临,而上海就处在风暴的中心,如今一切都需要徐冰砚独自掌控。
“知道,”他亦心中有数,答赵开成时眼神十分郑重,“眼下形势复杂,若有变动我必会知会将军。”
赵开成闻言摆摆手,说:“你要跟我说也行,可我只是个带兵的粗人,远不如你们俩主意大,到最后还得靠你们做决定。”
说来人生的际遇也是十分奇妙。
当初徐冰砚三赴山东,赵开成回回都当他是卖国的贼子,甚至还有过拔枪相向的决绝之举,未料后来才知这年轻的军官是赤诚之辈,若非有他在其中斡旋,山东之地早已被徐振糟蹋得七七八八,无数珍贵的矿产更要流进洋人的口袋。
他原本对他有多痛恨多鄙夷、如今就有多愧疚多欣赏,以至于去年在其被当局通缉缉捕后毅然借兵给他,联合南方护国军一同征战华东,誓要剿灭徐振余部、让这片土地旧貌换新颜。
徐冰砚和季思言都比赵开成年轻,两人亦将此次战役的首功让给他、让他做了四省的经略使,可实际真说要稳定军政两界,他还是要多听两个年轻人的意见——一个崭新的联盟已在动荡的局势中渐渐成型,往后的路要如何走,是他们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才能回答的问题。
眼下三位各自雄踞一方的将军继续寒暄了几句,火车的汽笛终于鸣响,赵开成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话别之后便带着自己的兵登上了回归故土的列车,徐冰砚和季思言在月台上目送其远去,直到列车的尾巴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才各自收回目光。
“好了兄弟,”季思言一把搭上了徐冰砚的肩膀,拖着一条断腿难免摇摇摆摆站立不稳,可脸上的笑意却仍不减,“我家老头儿还要我在上海待上一段时日,最近恐怕就要在你的新官邸借住——怎么样,同我说说你的‘私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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