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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通闻言苦笑:“按照侍中这么说,这循环无解啊,不知寒门之后却又是谁?”
陆昭作若有所思状:“寒门后面,那自然是阉宦。”
“那再往下呢?”
彭通追问,陆昭只笑而不答。王谧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祝雍只是强忍着,假意观赏桌上的茶具。谢云则一手揽过彭通,道:“魏钰庭失势必然,何苦追问,咱们先回席上去吧。”再走到不远处,方在彭通耳边轻声道,“阉宦下面什么都没有。”
王济见话头被岔开,便也随众人向外走,出门前,回头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看陆昭。以一个阶层的见幸来掩盖一人的见幸来减少各方怨望,以一个阶层的见疏来疏散大家对自身见疏太子的失意,这样的转移手法已比许多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要老道许多。
为避免嫌疑,彭通与王济、谢云先行回去,随后王谧、祝雍再由后门兜转到水榭亭台路面,最后陆昭才由几名侍女领出,出来前又换过衣裳。
彭通既回到席间,谢云与王济也两厢攀谈。远空中,乃是彭家命人燃放烟火,一簇又一簇的盛大绚烂。
“阉割皇权的最后一举,你我筹谋已久,如今竟交予这个小女娃手中。”谢云望着又一朵凋谢的烟花感叹着。
王济只喃喃道:“最终之事如何,实难定论。或许她会有所不同罢。”
谢云微微挑眉:“那岂非坏事。”
“或许对世族来讲,亦非坏事。”最后一朵烟花盛放,带着清异的白光,消失在了天际。
第214章北镇
将金城一切安排妥当,陆昭与随员一同北上,而后在萧关与兄长汇合。此时,长安送来的皇后与淄川王手书已至,众人遂集齐兵马,再沿泾水折返向东。
轻雪随舟飘摇远上,红泥暖炉,绿璧载酒,竹帘纱帷半卷白浪,只需微垂睡眼,便如回到江南。
陆归于船内懒坐,案上仍错隔堆放着秦州事务的文移,他随意翻检着,最终将这些案牍推到一边。
禁止秦州参与武威之战所爆发出的矛盾,此时已接二连三显现出来。现有的土地已不足以进一步分配,最终的军功尚未结算,在行台返回京畿的一段时间内,怀疑、压抑与不满统统爆发。方向直至太子,而最终施压点仍在陆归的身上。地方与中枢之争,南人与北人之争,汉人与胡人之争,新贵与旧勋之争,眼下他急需打造一场外战,来重新打造地方政权上的凝聚力。
“贾充战吴国,司马昭战费祎,司马懿战诸葛亮。”陆归闭目养神,开始对古往开来身为战争最高统帅,却在最后撤兵不打进行盘点,“都快打赢了,临门一脚,却三番两次地上表收兵。呵,无非是不想让非嫡系之人建功立业罢了。太子这是学会了三个权臣做到极致的老王八蛋那一套啊。诸葛恪要是也学这一套,江东执掌哪里轮得上孙氏兄弟。”
陆昭知兄长坐镇不易,对于太子不乏有怨气,因此放下手中簿册,开解道:“依我看,咱们这位太子倒不大像唯嫡系以论之人。外戚、宗室、勋贵,世家、寒门、宦官,哪个是嫡,哪个非嫡,难以一概而论。诸般皆可嫡,只是不能仅用一家而已。皇权集中,终在制衡。”
“话虽如此。”陆归坐起,伸了伸脖颈,斟酒自浮一白,而后道,“太子对邓钧是否太过偏重了些?”
船身轻轻摇晃着,一线雪色天光透过竹帘的缝隙,顺着陆昭的侧颜劈开,割裂出一缕清寂的芳魂。如水缎面的狐裘随目中秋水蜿蜒波动,随后江河入海般湮没在眼底的黑暗之中,连同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下来。
“大兄可还记得那时祖父与我们说的那段话?”陆昭意态幽远,“皇后是吕雉、弟弟是刘秀、太子是刘劭、岳丈是王莽、辅政大臣是司马懿、禁军统帅是檀道济,这样的局面对于一个皇帝难不难?事实上只要各方平衡,抓住每一个人的诉求,对于皇帝来说都不叫事。太子之所以捧出寒门,扶植邓钧本意还是在平衡上。而寒门之所以奋进,之所以效忠,不是为了继续做寒门,而是为了不做寒门。待邓钧走到这一步,也会被打压的。”
陆昭明白,元澈走的太稳,稍不留神,世家就会被温水煮青蛙。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牌桌支起来,让大家打的有来有回,场面看起来都差不多。最后在所有人稍不注意的时候,抢下一张胜负手。制衡不过是手段。暗自作大才是世家的嘴脸,赢家通吃,才是权力的最终目的。
船至泾水河谷后便不宜再行,众人旋即换马北上,几日后方越过安定郡北边境,接近六镇领地的边缘牧区。时至冬季,安定以北的平原已是衰草漫天,不见哀鸿,偶有零星牧人驱赶牛马,却在不久后亦被督军拦下盘问。陆昭等打听后方知,戍卫六镇者不得私逃,但如今凛冬天寒,武人们的出路与这片土地的存粮、毡房一样,稀缺到令人绝望。
如今六镇虽各有其主,但统御的御侯仍是皇室宗亲北海公元丕,算辈分乃是今上的叔叔,已是七十余岁的老者。车骑将军并无督六镇军事之权,因此过境前也要上书请御侯放行。
陆昭一行人规模并不大,然而与北镇的萧条相比,倒也称得上是声威赫赫。陆归自点一千精锐随行,祝悦带部曲力士五百,谢颐亦领兵五百,其中不乏世家故旧。而祝雍的夫人嵇氏则带了五十名娘家陪嫁的家仆,令人书信给沃野镇主、自己的弟弟嵇髦。与此同时,众人亦向北海公府投了各自的名刺,其中皇后的郊祭令谕随陆昭名刺奉上,而淄川王替皇帝手书则随谢颐的名刺奉上。
送信的人回来的也快,身后跟着一名元丕的帐下督军话。督军入帐内回话道:“北海公已闻车骑将军与中书之名,才备礼驾,还望诸位稍候。”
陆归只笑施一礼:“北海公国之干城,皇室勋贵,怎劳久候。至于礼驾,我等亦不敢以晚辈之身而僭越,待我们稍作准备,即刻前往面见北海公既是。”
虽然职位上车骑将军仍压御侯一头,但对方毕竟是皇室宗亲,爵位勋望俱在,他们这一方也不必要求这些虚架子的东西。不过陆昭也听出来六镇之中肯定有人对他们抱有不满,甚至敌意。毕竟陆家仍是世家底色,而这些鲜卑贵族在魏国建国时留了最多的血,最后却被世族打压至死,心中怨气,可想而知。
陆昭之所以强意北上,乃因为六镇无论是现在亦或是未来,都是她注定不可绕开的一部分。诚然,陆昭与陆归需要这支力量的加入来实现以一己之力短期收复京畿的目标。但这支力量亦是拓跋鲜卑一脉的最后底蕴,皇权最后的支点。与其让它在门阀权力板结后的夏天怒火燎原,倒不如现在着手,把火苗扑灭在最冷的寒冬。
最后,按照北海公元丕的意思,陆归、陆昭、嵇氏及其所带家仆可以入境。
“嵇镇主如今还任着朔方丞……”路上,督护亦将北镇需要注意到人事说给一行人听。然而所提到的人或是嵇氏故交,或是中原旧臣,示好之余,防备也是极其明显。
相对于陆归的两府构架,元丕的班底构成则要复杂的多。首先便是北海公府,府内掾属大多是从中原带来的行政班底,其中亦不乏关陇世族旧人,只不过家世都已衰微。毕竟在门阀执政的时代,真有路子的世家不会把子弟往北境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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