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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前白家兄妹一同去了母亲的包厢帮着收拾东西,彼时贺敏之也已辗转听说了次子在餐车里拔枪的闹剧,忍不住就埋怨他:“你说说你,跟人家一个将军拔什么枪?得亏人家脾气好不跟你计较,不然万一真闹起来你打算怎么收场?你妹妹还要跟他过日子的!”
白清远挑了挑眉,心说将军又怎么样,手底下人的军火还不是从他这儿来的?何况他一个做舅兄的,敲打敲打未来的妹婿能是多大的事?应当应分的。
不过他没还嘴,白家的孩子差不多都是这样,尤其白清远白清嘉这两兄妹,面对父亲时泰半都是一副嘴不怂的逆子模样,转而面对他们母亲时就温柔得多了,凭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话都不会顶。
而眼下白清嘉看着哥哥挨训心里也觉得有点痛快、嘴角都跟着悄悄翘起来了,她母亲一见又冲着她来,说:“你也是!不知道你哥哥是为你好?大半夜跑到人家那儿去做什么?你们还没结婚呢!”
批评完后又把看热闹的儿子赶出了包厢,拉着小女儿的手偷偷地问:“清嘉,你们……你们有没有……?”
白清嘉一愣,品了一会儿母亲为难的表情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漂亮的小脸儿一下子涨得通红,立刻尴尬地连连摇头,说:“母亲想到哪里去了!那……那当然没有……”
她可没有撒谎——诚然眼下二人正是情浓,昨夜也的确……的确在床上……纠缠了一番……但衣服都好好地穿着,他也没有做特别过分的事,就……就只是……
白清嘉的脸颊烧得滚烫、也不敢再回忆昨夜那些羞人的细节了,她母亲见她神情躲躲闪闪、一时也拿不准事实究竟如何,僵持了半天也就只好长叹一口气,依稀带着恼恨的意味说:“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那你们还要母亲做什么?干脆都出去自己过日子好了!”
贺敏之心里的别扭和恼火一直持续到了下车的时候,而片刻之前气得都掏了枪的白二少爷却是难得没再追着这件事纠缠,或许是因为重归故里的感慨太过强烈,即便洒脱如他也难免要生出几分怅惘了。
三年……
……他离开上海已经三年了。
车站的变化倒不大,只是比早先更陈旧了些,四月的沪上十分可亲,温柔烂漫的春日已然降临,旧年的风霜雨雪在这样的晴光中似乎都已不足挂齿,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了。
白清嘉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她二哥微妙的神情,浪荡公子身上难得萦绕的愁绪是很令人心疼的,她于是姑且放下了方才与他结的怨,走到他身边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微笑着说:“二哥……欢迎回家。”
“回家”……
是啊。
……他回家了。
不必再流浪于异国的街头、在陌生的语言和人群中游走,也不必再在每个节日到来前掩饰冷清、尽力不让同样背井离乡的友人为他担忧,更不必一再勉强忽略心底对于故人们的思念、甚至担心……他们之中的某些在他归来前就永远离去了……
香烟在指尖燃烧着、他一时忘了抽,朦胧的烟雾在眼前升腾,迷离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沪上连绵的雨季,那是柔美的丁香最不耐受的时节,很容易就会被摧残得凋零一地……
丁香……
白清远有些出神了,差点要被燃烧的香烟烧到手指,白清嘉默默看了他一眼,虽不知他在那一刻究竟想起了谁,可却能透过那双一向喜欢游戏人间的眼睛看到些许惆怅和温情,心中一时静极。
正出神,车站前已经驶来了几辆军车,其中一辆是徐冰砚特意给白家人安排的——他还有公务在身,战事结束后总有一大堆善后要做、同时也免不了要与各方通讯周旋,今日还要回到警政厅去、不能亲自送他们回家了。
?
这是在火车上就说好的事,彼时为了求得爱人的原谅他还哄了她好久,可就算这样等到上车时白清嘉还是垮下了脸,漂亮的眼睛垂下去、一看就是不高兴了。
“我很快就去看你,”他无奈地避过旁人低声对她允诺,“明天,最迟后天。”
她撇了撇嘴,摆明是不太买账的,只是情人间的不满再怎么都会透出缠绵,她瞧他的那一眼带着勾子、活生生要勾走人的三魂七魄,站在徐冰砚身后默默瞧着的张颂成骨头都不禁跟着一软,又赞叹他们将军真是定力过人,若换了旁人天天跟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待在一起、恐怕老早就要将诸种缠身庶务丢在脑后了……
白清嘉可不晓得旁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打从上车跟那人分开以后就有些神思不属,暗笑自己真是得了相思绝症,人才刚从眼前离开便盼着再见了;好不容易收回神思抬眼往窗外一看、才发现车子走的路不对,不像是要去华界的小弄堂,倒像是要去当初他们家的白公馆。
她赶紧叫停,说走错了、想请司机先生掉头,哪成想话一出口便听她二哥闲闲一笑。
“没走错,”白二少爷优哉游哉地靠坐在车窗旁,漂亮的狐狸眼中有一场璀璨的花火,似乎还在欣赏妹妹和母亲的惊诧,“就是回家的路。”
第128章回家此日宜团圆。
凭白清嘉怎么大胆也终究是没有想到,她二哥白清远竟是如此一个闷声办大事的人——不单悄无声息地把当初他们家被人坑走的白公馆给赎了回来,而且还先一步让人去弄堂里把父亲和大哥一家接了过去,等她和母亲随他一起乘车到家门口的时候,润熙和润崇已经乐陶陶地在气派的洋房花园里跑来跑去了,笑声飞出了高墙、可别提有多快活。
过去一度享誉沪上的白公馆说来也是经历了不少变迁。
它最初是上海商会的几个理事为了托白家和袁大总统搭上线而联合赠给白老先生的礼物,白清嘉从法兰西回国的那个时候它才落成不到一年;后来白家倾覆,它也跟着被银行收走了、借以抵偿白老先生被自己的三姨太联合外人坑去的那笔巨债;在这之后它还换过两回主人,一回是个洋人,住了不到半年便离开远东回国去了,接着又转手给了一个浙江的富商,人还没搬进来呢、白二少爷便紧接着赶到了,多花了三千大洋托别人代自己将房子买下来,人虽远在日本,可惊喜却早已为家里人备好了。
此刻他便怡然自得地站在白公馆精巧的铁艺大门前,一边欣赏母亲和妹妹震惊的脸色一边优雅地抽烟,过了好一阵才总算心满意足、笑着上前搂住她们,说:“可别单愣着,回家么,总得高高兴兴的才好。”
进花园时白清嘉只觉得恍如隔世。
它是变了不少的,虽然看起来依然花团锦簇,可种的却不再是贺敏之钟爱的木芙蓉和秋海棠,自然更没了此前盛开在她窗下的那一丛白木槿;只有建筑本身没有改变,坐北朝南的大洋房,平面五开间,立面三段式,一排罗马立柱显得甚为气派,彩色琉璃玻璃旁配了实木雕花的栏杆,乃是沪上中西合璧的一例典范。
这是……他们的家。
他们失而复得的家。
怔愣间孩子们已经朝他们跑过来了,润熙和润崇都高兴地往贺敏之和白清嘉怀里扑,亲热地一会儿叫“祖母”一会儿叫“小姑姑”,只是看着白清远的神情有点复杂——既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小时候从西洋给他们带回巧克力的二叔,又因整整三年的漫长分别而有些不敢认人,于是纷纷怯生生地缩在祖母和小姑姑怀里,只敢拿眼睛偷偷地瞅人。
这一幕让白清远也有些心酸,可他这人浪荡、绝不会把那些个酸溜溜的情绪摆在脸上,于是只假作被两个孩子逗笑了,还随口调侃:“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二叔才出去几年,这就不认得人了?”
说着便挨个在侄子侄女儿脑门儿上弹了一下,接着又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揣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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