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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她美目这么欲说还休地一瞟,寻常的毛头小子就没有不投降的道理。可温镜不走寻常路,见云碧薇没答他也没再问,也没不好意思,只光明正大笑道:“镜问多了。”便接着观擂。
台上正逢朝与歌摺扇唰地一合,漆黑的扇骨撞上卷首刀刃发出异常清脆的“叮——叮——”两声,经久不衰,传出好远也清晰可闻,直传到台下。温镜凝目望去,朝与歌的摺扇竟然不折不损,连一丝儿划痕都没有,他这才看清,那扇子不是髹漆的黑色,而是恰恰无漆,那扇骨竟是乌木所制。
乌木名木非木,又叫阴木沙,湮埋在深山老林中,一千年成其色玄,一千年成其质坚,“因乘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乃万木之灵,灵木之尊”。此物不朽不腐也不褪色,削金断玉无坚不摧,而且啊…
而且特别贵,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千箱。去年四月初八,法源寺的苦叙方丈入释五十年整,温镜他哥就给备的贺仪就是乌木做的念珠,一整副十八颗,费了老鼻子力气才集齐。而一颗念珠才多大,一把扇子的扇骨又长几何,还须是一整副相连的扇骨。
朝与歌拿着这柄乌木制的摺扇也实在没有辜负它的价钱。不是,没有辜负它无坚不摧的美名。温镜收回自己的成见,道歉,摺扇是可以与刀一争高下的。只见朝与歌白袍一掸侧身避过一劈,手上的摺扇展开,攀在卷首刀上竖着打一个转,跟孔雀开屏似的好看极了。
台下看热闹的看客最喜欢这样的招式,实在是漂亮,一时间欢声大作。朝与歌却丝毫没有因为赢得喝彩而显出得色,面上依旧一派淡然,他扇面既露,上头悠然的墨意便似乎已经飞出一柄扇子的局限,兜兜转转飘飘洒洒笼罩住台上两人。
温镜知道那是朝与歌的内力,他内功之强劲竟几乎凝出实质。
这内力使卷首刀的刀势一滞,两厢兵器一触即收,各归其手,下一招出时攻守之位已然调转,摺扇连出,是他们步月湖看家的疏星十六式,招招擦在卷首刀刃上,最后一式北柄在天迅如陨星疾驰,卷首刀终于没挡住,摺扇堪堪点在棕袍刀客左肩内十寸。
心脏的位置。
温镜叹为观止。
夫人生之所见,盖以观人、观世事、观风景、观心境而集所以成,有的人只是面目模糊的过客,有的往事恰如过眼云烟,看过的风景春花秋月四季往替,能记在心上的,能在记忆中留下痕迹的,又有多少。大约人是风姿烁烁,往事是铭刻在魂,风景是倾注过幽微的心意,如此这般方能入眼,方能入心。
朝与歌即是如此的绝才惊艳,惊鸿一瞥令人过目难忘。他大约会赢很多场,不只是在此番摄武榜的擂台,在江湖上,在他这一生中,温镜猜想,他会赢很多场。他会…
他会引人侧目!高台一侧一名一身槐黄的人已经看见了他!
裴玉露的人终于登台。
此人甫一亮相便赢得满堂喝彩,他执一把红缨戗,踏在木桩上又稳又快,立上高台,单冠白袍银丝甲,魁梧身材,朗俊面目,别的不说,单论这个扮相是真符合画本上说的白袍小将,人靠衣装是拿捏得妥妥的,今日上场的攻擂者中最像那么回事。他的戗法也很像回事,温镜看两眼,觉得也是家学,而家学是戗法的人家即便不是行伍世家,那也是有正经行当且有些家兵的家族。温镜的一个朋友家传的就是戗法,人家家里从前就是开镖局的。正经镖局,给皇帝押过太湖石的那种。
只是再像模像样的戗法,再有背景有说法的家业,该打不过的人还是打不过,该赢不了的擂还是赢不了,朝与歌十招不到就把人送回了坐席。
这还真是…挺难看,花戗假把式啊。云碧薇此时跟锻刀山庄的那位少庄主叙完话回来,半真半假地埋怨:“他们这些隐居山林的白衣客可真是,忒随心所欲,也不知留些颜面,这般轻易…”
云碧薇嘴上是花搅,眼睛却眯起来,温镜不露痕迹跟着她的目光,看向高台。高台旁边的坐席,看向了裴玉露。
冷不丁美人一双眼睛攸地转回看向温镜,温镜不动声色,立刻调转目光专心致志看起擂台,好似朝与歌不仅身手漂亮,人也漂亮极了。
唔,人还真的是…
“听闻二公子的顽疾乃是兴平侯妙手医好的?”云碧薇不再只看着温镜不说话,忽然幽幽地开口。
兴平侯?谁啊。随即温镜反应过来,应当说的就是裴玉露。不过他装了个糊涂:“大约传言有误,镜并不认识什么勋贵。”
他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话说,裴玉露家里怎才封了个侯爵?后宫的嫔妃娘家封官加爵一向跟着自家娘娘的位份,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而皇后娘家,也就是云碧薇家,按照惯例应该封在从一品的嗣王、郡王,那么贵妃的娘家父亲便该次一等,封个从二品的县公。怎么只封了个侯呢,况听说楚贵妃还很是得宠的样子。
没等温镜琢磨明白,云碧薇冷冷开口:“甚么勋贵,无根无凭食邑千五一虚名尔,”许是注意到自己语气不善,她连忙又缓和神色柔柔笑道,“二公子,白玉盟在长安的小楼可登高望远,随意面朝哪个方向看一眼,怕不是都能瞧出七八个侯爷来,又哪里算得上勋贵呢。”
是是是,温镜想,如此说来云碧薇的祖父可是郡王爷,那您自然看不上小小一个侯爵。他道:“云掌门见多识广,只是家中确没有什么侯爷上过门。”
云碧薇笑道:“我说的这位兴平侯不是旁人,上玉下露单姓裴,挂在仙医谷裴师门下,二公子又认不认得呢?”
“啊,”温镜恍然大悟,“原来是裴神医,他竟是朝廷敕封的兴平侯么?怪不得能有坐席。”
云碧薇着意看温镜的神色,确实仿佛与裴玉露不熟。那么接下来的话恐怕多问无益,便又与温镜谈论起朝与歌和新的一名攻擂者。
温镜很满意,你的城府有多深,我的演技有多真。心机我不行,演技还可以。他大约猜到云碧薇一直示好,一是大约想拉拢白玉盟,二也是更眼前的、更实惠的,是想打听打听裴玉露的身手。
他避而不答也不是就吝啬这一句话的事,裴玉露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身手真要打听,温镜相信云碧薇会有很多渠道。更关键的,打听裴玉露可能并没有什么用,他今日不一定上场。而他带的几个小弟温镜就真的爱莫能助,他一个没见过。
所以温润如玉的裴神医也是防着他的啊。不过也好,说看病,就看病,看好与没看好另说,我诊金照付,诊金付清也就两清。其余的,一壶紫笋发了凉也就发了凉,温镜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上瘾,什么戒不掉。
再难戒的都戒了。
突如其来的,温镜有些意兴阑珊。他有些冷淡地看着擂台上你来我往的招式,朝与歌翩飞的身法再难博得他一声暗暗的赞叹,云碧薇解语花似的妙语、似曾相识的眉眼也再难引得他多言一句。
时近初冬,日上中天,黄沙一拢,明晃晃的白日莫名地苍黄起来,远近枯草满丘,渭水年年东流,今日见了他们,从前又见过多少英雄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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