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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刷刷刷刷!银光飞射如雨!
何当归的手中飞出三十三根细长无声的牛毛小针,每根只有她的睫毛那么细弱,是她在幻梦中练成的保命手段,可扣在指缝中发出,今日首次用在了廖之远脸上。没错,三十三根小钢针飞向廖之远的面门,没入印堂听宫鱼腰率谷晴明耳门素口颊车人中承泣下关这十一处穴位,每个穴位及其临近二副穴,全都被光顾了一根小钢针。力道恰到好处,既没有没入对方的面颊过深,也断难用手一根根拔出。
但见廖之远扎满小针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旋即向后倒地,缓缓闭上不甘心的眼睛,没有再睁开。
眼下情形,廖之远不知生死,何当归中毒昏迷却反将他一军,陆高二人一个内力反噬一个旧伤复发,而陆江北最先关心的问题居然是,“杜尧,你说何小姐是你夫人?这是怎么会事?你们……”
杜尧嘶吼完那一声之后,如今变得分外虚弱,倒着气说:“是真的,我爱慕她的容貌,于是向她求亲,她答应了我,但说只做正室,往后也不许我再娶别的女子。我告诉她我如今只几名小妾在房,也未定准亲事,她与我双方家世只要不差太多,这些要求都能满足她。于是她又说,口说无凭,要立字为据才放心,就这样,她说一句,我写一句,足足写了一整个时辰二十多张的‘婚书’,全都在那边桌上搁着,可是后来……”
“婚书?”陆江北诧异地看何当归,怪道,“哪有女孩向未婚夫讨婚书的?就算写出来,在律法上也不承认呀。”
何当归微微一笑不语,将几枚小针折成弯月钩状,一枚一枚的将没了扣子的夜行衣别起来,动作闲适从容,并不因为有男子注目而羞怯慌乱,反而是陆高二人同时选择偏头避开自己的视线。
杜尧叹一口气说:“是啊,我一听她肯嫁我,心中甚是欢喜,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可如今才渐渐明白过来,她哪里是索要婚书,恐怕我日后变心而留个保障,她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何小姐,你根本没打算嫁给我,是吗?”
何当归走到书桌边坐下,拿起二十多张纸的婚书翻了翻,然后丢进脚下的火盆中,又丢进去一小截掰开的火折子,等火势高高燃起之后,方点头承认道:“没错,我没有要嫁给你的意思,之前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冲击被封阻的穴道。至于这婚书,只要成过亲或读过去年新出律法的人,都知道私下协定是无效的,既然无效,就烧了吧。”她拿过右手边的砚台,一边轻轻研墨,一边嘲笑道,“杜大人,亏你还是七品朝廷命官,又痴长我十岁,居然连律法都不读,这可真是重武轻文,外加不学无术呀。”
杜尧侧头瞧见火盆中蹿高的火苗,听着女子无情的话语,心沉到谷底,面朝床榻里侧阖上眼,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在枕头上,神情戚然。
高绝见状愤然,质问何当归:“你为何要欺骗他,你用什么邪术吸干了他的内力,何当归,你究竟是什么人?!”目光落到地上不省人事的廖之远身上,又问,“你又对山猫做了什么?”
何当归嘻嘻笑道:“高大人你莫不是脚上有伤,连带脑子也跟着糊涂了,回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最最无辜和被动的人就是我。昨日我将马拴在自家院门口,叫杜大人给抢走了,那马儿有多乖,我有多爱惜,高大人你是知道的。于是,为了找回我的枣红马,我今日天不亮就孤身出城,到了这座野店,结果发现里面坐着喝酒的个个都是大人物。我心中忐忑,不敢入内,还在店外碰到了几个陌生人,他们要攻击此店,其中一人身上带着火硝味儿,我苦劝他们住手,他们才暂时罢手。”
“哦?陌生人!”陆江北问,“长什么样子的陌生人?他们说了什么?”
何当归打马虎眼说:“长得……就是人样,穿的衣服都差不多,我也难以辨清,至于谈话的细节,哪天一起喝茶嗑瓜子的时候再讲给你听。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还记着陆大人你们这些人三年前对我的帮助,时常感念两句,想着有机会一定还报才行,因此得知那些人要攻击毫无防备的你们,还携带有火器火枪等远程进攻武器,我立刻连劝带诈,说店中有普通客商,不能伤及无辜,并吓唬他们说店中埋伏着高手,终于成功将他们吓走。”
此时火盆中火苗燃尽,何当归也磨好了墨汁,素手铺开一张宣纸,拈起一支狼毫软笔吸饱墨汁,开始挥毫作画。她边画边接着诉苦:“他们走后,我立刻回来给你们报信,好叫你们加强戒备,或者全数转移至陌茶山庄。谁想陆大人您手下的锦衣卫蛮横无礼到了极点,堂堂天子钦差,身着蟒袍玉带,却跟占山为王的寨匪大王没有什么区别,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话都不容我多说一句,上来就将我打晕。就这样,我无辜被掳,其后发生的事,难道还怪得着我吗?高大人你质问我之前,是否该问问杜大人他做了什么呢?”
高绝看一眼如今已枯败如风中秋叶的杜尧,仍是责备何当归说:“你这样对他,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你在修炼什么邪异内功?”
他警惕地看一眼正在埋着头认真作画的何当归,如今他和陆江北都比往日虚弱数十倍,假使何当归起了歹心,像对待杜尧那样来对付他们,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还有,她究竟对廖之远做了什么?方才只见一波银光闪现,然后廖之远就倒下了,可是据自己所知,何当归并不会打暗器,难道说,她的袖中藏有什么机括装置,专门用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暗器上一定剧毒无比吧?
想到这里,高绝厉喝:“廖之远怎么了?你杀了他?!”
“抱歉哪,不论你们信或不信,我是没有恶意的,吸走杜大人的内力,不光他感到痛苦,我也十分头痛,不知怎么还给他才好。”何当归笔下不停,慢条斯理地说,“至于廖大人,那才真叫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往日见他还没有这样凶恶,今日却好似变了个人,若不是看在青儿面上,今天给他的教训还不止于此。上回我听青儿说,高大人你收了她几坛子酒,就将廖大人给揍得鼻青脸肿,我还听青儿提起当时的情形——她说,本来战场在怡红院,廖大人存心砸场子,乱打一气,高大人你是雇来的打手,不敢打坏楼里的一桌一椅,因此打得束手束脚。后来您的大刀专攻廖大人的面部,他立刻惊慌回护,渐渐落了下风,因此我当时就猜,会不会廖大人的罩门和死穴就在他的面部呢?”
她看一眼地上如死猪一样昏沉倒卧的廖之远,轻声笑道:“今天正好带着针,就碰运气试了试,现在瞧他的情形,我好像真的没猜错呢。”
见何当归一脸志得意满成竹在胸的样子,陆江北顿时也有点气恼了,诘问:“你用什么针打在他的死穴上?如今大敌当前,他是我们的第一战力,何小姐你既然口称要帮助我们,为什么要折了我们最后的战力?”
“他?他算什么战力。”何当归嗤笑,“就他现在这一副中邪外加打鸡血的样子,不给你们拖后腿就算是万幸了。陆大人您莫心疼,尽管这廖大人要一掌打死我,我却对他手下留情。我的针全是牛毛小钢针,上面只有一点麻药,那针只打在皮肉表层,并未真的扎在死穴里,再过小半日他就醒了。你们移动他时不要触碰他的面部,只消拿一块磁石在他脸上转两圈儿,里面的三十三根钢针就全都出来了——数好了是三十三根,可莫漏了一根两根,回头等廖大人睡醒之后嚷嚷脸上疼。”
陆江北默默听完这番话,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转,她容颜胜雪轻笑嫣然的样子,的确是有一点小迷人。可是,她本人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谜,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他真的很怀疑,这世上除了何当归自己,会否有第二个人能读懂她的心思。假如将女子比作一本书,那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至今为止,尚没有哪个男子能读懂她的第一页纸。
“也罢。”陆江北无奈地说,“山猫最近的确不太听话,邪性子一上来,连我也差遣不动他。晕了就晕了罢,待会儿将他放进地牢,叫她冷静冷静。”只是,如今少了唯一没受伤的廖之远,这场守卫战的胜算就更渺茫了。
何当归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不只是他,大人你需立刻发号施令,叫所有人都进地牢中躲避!”
陆江北诧异,直觉性地反驳:“全都躲起来?这怎么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何当归奇怪。
“……”陆江北缓缓吸口气,简略地告诉她,“我们此次分批赴扬,共带了百余名军中的精英高手,时至今日,在一场场大小战斗中,已经损折了小半,而且连对手的身份都没搞清楚。我猜想着,他们是想让我们全军覆没,不留一个活口,所以,反击还有一线生机,而不抵抗就只能等死。”
何当归听着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终于忍不住问:“你们锦衣卫到扬州来做什么?你们打来打去在抢夺什么地盘?又要争夺什么东西?”
陆江北将方才何当归说的两句兜圈子的话回敬给她,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也难讲清楚,哪天一起喝茶嗑瓜子的时候再讲给你听。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何小姐你与此事无干,要么速速离开,要么就一同进地牢躲避,顺便帮我们照顾一下段少,你的意思如何?”
何当归沉吟片刻,问:“客栈中可有贵重物品?陆大人,你们争来抢去的那一件神秘之物,如今在这家店中吗?”
陆江北愣一下,诚实答道:“没有,真没有,连我都还没见过那件东西。”
何当归点点头说:“那就好办了,请大人你按照我说的办法做,我保证你们一个人都不用死——所有人,包括隔壁房间的关瞻,你们全都进地牢里去!”
“我们?”高绝敛目看她,“那你呢?”
何当归暗中抚摸一下那个装着寒毒解药的绿瓷盒,略有些出神说:“我有件要紧的事待办,我不能留在这里。”
“段晓楼呢?”高绝问,“他醒了肯定会找你,我们的说辞他未必信,他或许会以为你死了,或许会带伤拼命地找你,你至少应该再见他一面。”
“让他等着我,还有杜尧,请你也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何当归坚辞许诺道,“不骗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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