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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当归回思片刻,颔首笑道:“那你听到的可真不少,难为你能憋到这时候出来,看来三公子你对我的怨气可真不小啊,巴不得我被这东瀛人砍得身首分家才高兴,你怎么不再多藏一会儿呢。等东瀛人走了再出来,直接捡了我的脑袋去给孟瑄摸摸,好让他不再被我这‘红粉骷髅’迷惑了眼睛。”
此时,雪枭与何当归不过两步之遥,雪枭心中还揣着强烈的杀机,手中还举着雪亮的马刀,要想斩杀何当归,有手起刀落人头落的速效,他等的只是孟瑛一句话和一个表态,只因雪枭自己此刻也多出带伤,风遁施展不利索,要是来人这小子跟何当归一伙儿,那他就只好放弃这个为世间男子除害的大好时机了。雪枭再问孟瑛:“我要杀了这个女娃,你会为她报仇吗?你是哪一路的,为何滞留白沙山庄?”
十丈之外的孟瑛答道:“我的来路你无须过问,只是这女子与我有仇怨,被你这样一刀斩杀了实在太便宜她了,我实难消心头之恨,因此不能不拦着你。”
“哦?”雪枭兴味地问,“小英雄你也跟这小娘皮有仇?什么样的仇?”
“这个你也不必问,只将她交我处置便是。”孟瑛一步步地踱近,口中徐徐道,“将处置她的事交由我办,你尽可走你的路,我绝对不为难你。”
“站住!”雪枭警惕地喝道,“别过来,我瞧你就是跟她一伙儿的,又一个被她蛊惑的傻蛋,想来个英雄救美是吧!”
孟瑛拽拽道:“她算什么美人,既比不上我,也比不上我娘,就连素娘,我瞧着都比她顺眼两分。丑死了,我干嘛救她,我和侠士你的见解相同。”
雪枭纳罕地瞧一眼何当归平静如水的侧颜,咂舌说:“那小英雄你觉得怎么处理她合适?”一把马刀横架竖架地冲何当归比划,仿佛在讨论一只猪仔的烹饪问题,“在哪儿下刀好呢……”
“脸。”孟瑛说,“我不喜欢她的脸,还有眼睛。”
“这样啊,那可真够可惜的。”雪枭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不过既然已经要死了,脸留着也没用了,那我就……”然后手中的刀一斜一挑,刀尖儿眼看要擦上何当归的脸。
“且慢!”孟瑛叫道,“让我来!”
雪枭和何当归同时斜眼瞧他,并同时在眼中挂上了嘲讽之色,雪枭冷笑一声说:“咱家怕小英雄你下不了手,因此还是我代劳吧,你说呢,娘娘?”他将目光落在何当归不带表情的脸上,刀尖不怀好意地逼近,“娘娘,你觉得我和他谁能下得了手?你希望谁来割这一刀?娘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告饶之词吗?”
刀尖离俏脸只有三分距离,滑上滑下地慢悠悠比划着,雪亮的刀身将红唇琼鼻映得分明,比铜镜更清晰。一旁的孟瑛瞧得捏心,可何当归不躲不闪,也不哭不闹地垂眸袖手站着,仿佛灵魂退居了一角,将这具对她不甚重要的躯壳送给二人随便处置。
这下连雪枭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刀也收回了两分,耳边却听得何当归懒懒散散的嗓音响起,“亏你还当过锦衣卫,竟然如此没种,白顶了个爷们儿托生。”
此话立时激怒了雪枭,回撤的刀立时向着何当归的侧脸挥去,口中大喝一声:“妖女纳命来!”
何当归犹还自若,一旁的孟瑛却大惊失色,将指间的销火弹猛然掷出,丢在雪枭的头上和刀上,同时扑身过去抓何当归,抱着她一起跌入草丛中。雪枭立时被点着了头发和衣物,受了不小的创击,原本发紫的面色,这一下就更紫了,哼哼唧唧地骂一句,“死小子,最好让她勾掉你的命!”就捏了个诀,勉力用风遁逃走了。于是同时,孟瑛与何当归落入草丛时,里面是一地碎石,孟瑛瞧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闭目养神的何当归,咬牙翻身,给她垫了一回背,让他自己的背脊跌进碎石中,却叫她的背跌进自己怀中。
可恨的还不止如此,何当归明明身子轻得像燕子,此刻却好似故意一般,重重落在他的胸口,撞得他的背跟碎石狠狠一硌,引得他皱眉道:“何当归你这小妖女,你是不是故意的!呀!”
何当归慢吞吞地爬坐起来,哼道:“你二人齐声唤我为妖女,我怎能不故意使点坏,白辜负你们的期待。这点程度的碰撞算什么,三公子你又不是豆腐做的。”
孟瑛气得吹胡子瞪眼,尽管他此刻没了胡子,“何当归!你这朝三暮四的女人,招惹完一个又一个,将我瑄弟害成那样还不知悔改,如今又害死一个朱权,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我们孟家如何得罪了你,被你害到这步田地!”
“三公子的指控真叫我受宠若惊。”何当归拍拍灰坐在草地上,偏头看孟瑛的铁青的脸,“此言不通,就算我对孟瑄有所亏欠,可我对你们孟家造成什么危害了,我竟不知。再者,你又不是伍樱阁之人,干嘛装成个苦主,跑这里来找我算账,莫不是三公子你跟宁王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纠缠?真要是那样,那孟家首害应该是你才对吧。”
孟瑛原本只是胡乱扯个罪名扣顶帽子给何当归,宣泄一下背部的剧痛,可谁想何当归伶牙俐齿地还嘴也就罢了,还张口就道出了他最深的秘密——他真的被逼入了伍樱阁!他脑门冷汗之余,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说:“小妖女你别得意,我听四叔说了,你已被捋顺了毛,被老七给收了。往后到了孟家,我是三爷,而你只是七弟的妾,凭我打骂,我一定会好好招呼你几拳头。”
何当归冷嘲看他:“这话你应该放到我过门后再说,小女子胆小如鼠,被你这么一吓唬,立时就有点反悔了。明天我去跟孟瑄说说,问问他能否不再这么痴迷我,去娶个别家的贤良女子为妻为妾,更胜我百倍,大家都落得干净。”
孟瑛浑然不信:“哼,你如今还离得开我瑄弟吗?他从四叔那儿得了……哼,他那样的又傻又好的男子,放眼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最适合叫你坑蒙拐骗,你怎么舍得丢开他。”
“有什么舍不得的。”何当归闲闲玩弄指甲,“我这个人天性没有落脚处,不作两把就全身不自在,最喜爱玩出火来再逃跑,看别人烧得稀里糊涂。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不在白沙山庄逗留了,今夜就起程躲开你们孟家人,明日早晨孟瑄醒了,帮我跟他道声早安和后会无期。”拍拍裙子就站起来走,轻功施展不出,可脚下奔得极快,转眼就奔出二三十丈远。
孟瑛信了她是真走,连忙跟着追过去,追得太慌张没留意脚下,两步就跌了一跤,也没看是什么东西绊倒了他,爬起来继续追,并叫道:“小妖女你别跑!你跑了我瑄弟又要东西南北地跟着你折腾,再来两回他就养不好伤了!你就是要跑,也等他的伤养好了再说罢!”
可是,只一个跌跤的工夫,他竟跟丢了何当归,四下张望两圈儿都不见人,回头一瞧,刚刚绊倒他的居然是一截尸体残骸,是一条纤细的女子小腿,切处参差不齐,切口非常新鲜,似乎是近一个时辰内才死的人。然后,几步之外,在元月十一的略瘦的明月映照下,断手断脚躯干,一一陈列在不远处歪倒的石凳石桌间,就只差了一颗女子头颅,那景象着实可怖。
孟瑛心头一慌,对着前方黑洞洞的路口大叫道:“何当归,快回来!这里不是什么好玩的捉迷藏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有杀人取乐的杀手!何当归,你回来,我有机密之事说与你听!”一通喊完,没人应声,孟瑛展动身形奔上中庭出园子的石子路,才跑了两步,又见有块挡路的岩石状东西横在路中央,他绕过去一半儿,都快跑开时,才借着月光反射,瞧见那块“岩石”是蹲成一团的何当归。
他急忙止步,弯腰察看,但见她娥眉紧蹙,面色比北方冬天的雪地更白,额头洇着几颗小汗珠,表情仿佛在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喂!何当归?”他推了推她,谁知一推就将她推倒了,他连忙蹲到她的头旁边,询问,“你哪里不舒服?你……你是不是肚子‘疼’?”他立刻就联想到朱权的“遗腹子”,刚要再说两句气人的话,他却瞧见何当归深深埋着的脸,左边脸盘下方,下颌处有一道三寸长的血痕,还在往外汩汩渗血,猜到定是被雪枭刚刚的刀风扫到了脸,于是连忙取出随身带着的金创药与棉布,想要给她处理伤口,谁知对方并不领情,艰难地翻动身子,面朝向另一个方向,背对着他。
孟瑛又好气又好笑,也转个弯跑到正对她的方向,按着她的头给她止血上药。这次她大概是耗尽了力气,只是冷哼一声,就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忙活了。孟瑛边上药边嘲笑道:“你可真是个女丈夫,视死如归的女英雄哪,人家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都悍不畏死,还拿话去激他,你真不想要命了?”
何当归闭上眼睛装晕,晕去了既可以掩饰心中的脆弱,也可以挥走下腹传来的剧烈抽痛,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孟瑛的手在为她止血,嘴巴却不肯放过她,无情地揭穿她说:“你是在为你的前任靠山宁王伤心,想让那东瀛人一刀送你去陪他,还是听见我刚刚提素娘的名字,心中泛酸,故意蹭他的刀,想弄点小伤好叫瑄弟心疼?你这女子,真叫人打从心底对你服气,要我说,在那种情形下,不会哭叫求饶的就不是女人。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何当归还是不肯搭理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睡着了,渐渐好像真的褪去了意识,疼痛也在渐渐远离她。
而孟瑛兀自嘟囔着:“活该,这伤口可深得很,会留疤毁容也说不定,谁让你不作就会死,你明明能听出,我跟那东瀛人周旋的话是为了救你,你不止不助言,还反过来说话刺激他,要不是我手中藏着销火弹,你的脑袋已经跟你的身子分家了,就跟那边儿那具女子碎尸一般。我还从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人,何况还是你这样的聪明人,莫非,朱权的死真的惹你伤心了?你真要赌气为他殉情?”
何当归只是不语,本来已经褪去的意识和小腹上的抽搐痛感,又被孟瑛老鸹一样聒噪的声音给叫回来一些。她心中只觉得气恼非常,想像拍苍蝇那样将之拍走,可手臂却找不到抬起来完成这个动作的力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肚子很痛,全身很冷,做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沉沉睡去,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孟瑛见她满面没有表情的表情,摇头叹气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今见你这样,我倒反过来有两分可怜你,罢了,有桩事就说与你,让你开心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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