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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妧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十七岁那年坐在海棠树下看书,淡粉的烟霞下,褚珩在一旁铺纸研墨,白皙修长的手指拿着镇纸一寸寸抚平宣纸,弯腰时细黑的发丝自肩头垂下。
纪妧总觉得,鲜少有男人能生出这样他好看的头发来。
纪妧闻到了清淡的雅香,是一旁褚珩的袖袍中散发出来的。她从书后抬起眼来,问褚珩:“褚卿身上熏的什么香?非花非木,似与旁人不同。”
褚珩眉目清隽,别有一股经久沉淀的淡雅气质。闻言起身而立,想了想方道:“臣并未熏香,想来是墨香所染留下的气味。”
纪妧道:“旁人身上的书墨香总有股油烟味,你身上的,却是很干净。”
那年的褚珩刚及冠,承了夸奖后便局促地垂下眼,拢袖规规矩矩地道了声:“殿下谬赞。”
风拂过花冠,一朵海棠飘飘荡荡坠落,刚好点在褚珩的簪发间,君子的清冷和花的娇艳交织成一幅绝妙的美景。
纪妧瞥着丝毫不知情的褚珩,嘴角弯起一个浅笑,很轻地笑出声来。
褚珩讶然抬眼,望向她。
“臣还是第一次见殿下展颜。”他认真解释,想了想又道,“殿下应该多笑。”
话虽不错,可从一本正经的他嘴里说出来,却并无什么说服力。
纪妧收敛笑意,将视线落回书本上,匆忙翻了一页道:“无端发笑,很傻。”
记得二妹纪姝曾说过:“阿妧,你不适合和褚珩成婚。两人都是正正经经心思深沉的人,待在一起也是锯嘴葫芦似的,多无聊!”
成婚对于纪妧而言,并未是必不可少的归宿。年少时也只是因为褚珩身上有一股岁月静好的气质,和他呆在一起很舒服,所以便默许了这桩亲事。
她以为褚珩亦是如此。
他聪明,冷静,眼光高远,当不会为儿女情长束缚,所以在父皇殡天后,才会在尚公主和入仕之间毫不迟疑地选择后者,直至位极人臣。
说实话,纪妧并不怨恨,即便有,也该在数年如一日的勾心斗角中磨平了。
直到那日簪花宴的水榭中,她为小妹和孟荪的亲事冷声讥嘲他:“当初褚大人不愿放弃的前程,怎知孟荪也不愿意呢?”
她很难去形容褚珩当时的眼神,朝堂上雄辩有余的左相大人,面对她的诘责时总是沉默居多。
那日宴上,褚珩饮了不少酒。他素来是个端方君子,矜持自制,鲜少有这般放纵的时刻。
纪妧在宫道上遇见了提前离席的褚珩。
他步履端正,漫无目的地走着,看似与平常无异。但纪妧知道他喝醉了,因为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艳红,连眼睛都泛着微红的酒意。
他也看到了纪妧,许久,才轻声开口说:“殿下怎知,我不愿意?”
一直到那许多年,纪妧都记得他说这话时流露出的压抑与悲伤。
她渐渐回想起了某些画面,譬如当年她将祁炎送入死牢时,天下士子愤而抗争,是褚珩压下了沸腾的民怨。
又譬如北燕除夕宴上行刺,第一时间扑过来护住她的除了纪初桃外,其实还有褚珩的身影。还有她远去行宫养病时,宫门外熹微的晨光中,褚珩冒雨伫立的缄默……
她想起自十七岁那年夸过褚珩身上的味道好闻后,之后许多、许多年,她每次见褚珩,都会在他身上闻到这股安然的墨香。
可惜见证过江山血雨,这点藏在刀刃中的温馨,已经不值得她再回首寻觅了。
……
湿软的花瓣飘然坠落在脸上,有些痒,纪妧从走马灯似的梦境中抽身,揉着太阳穴起身。
身体到底不如曾经健康时了,不过替刚登基的纪琛看了会儿水患的折子,便累得伏案睡着了。
闭目养神间,一股熟悉清淡的雅香萦绕而来,褚珩的声音响起,轻声问道:“殿下可还好?”
褚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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