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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痊愈了,那她呢?她会被风干,脱落,掉入泥地里。或许她不在意,她就是打泥地里长出来的,但他不忍再看她被埋回去。只得走了。
月贞留在亭子里,吹了一阵子的风,回去席上便觉得胃里有些隐隐作痛。换平常也就忍了,今番倏然忍不得,躬着腰在琴太太耳边告假,“太太,我肠胃里不大舒服,想回屋去躺一躺。”
琴太太扭头观她面色,“唷,面皮是有些发白。那你回去,这里散了打发人请大夫来瞧瞧。”
“大约是吃了些鲜果受了凉,不防的,我先回去睡一睡,还不好再请大夫。”
这倒不是客气,月贞知道是因为心里憋得狠了。这厢一出来,走到没人的地方,眼泪便扑簌簌往下坠。收也难收,急如一番黄昏雨。
入了夜,小厅上还没散,仍隐隐听见断笛哀筝,她哭得眼干,想恨了疾,又没有名目。他处处都是为她打算。
她还是只记得他的好,从心到身。他的手曾摸到她哪里,今夜蓦地都回想起来,也不知是什么道理。明明那一夜很混乱,她的心虚胆颤,他的神志不清,导致两个人都是魄散魂离的,没有章法,也就无从理起。
此刻一点点的,线索都串起来,形成了片段。她想起他是先扯开她的衣裳,不知何从着手,只得摸到哪里是哪里,胳膊滚烫起来,脸也滚烫,心口也滚烫。身.体比脑子的记性还好,仍记得每一分感触。
只是真遗憾,这些触感太深刻,她反倒遗失了他亲她嘴巴的感觉。想再拾起,又时过境迁了。
她只能靠这点记忆抵抗这种荒芜的空虚,但近来,荒芜在连天的热闹里益发膨胀,这点身体的记忆就显得太不够了。
作者有话说:
?46、梦中身(六)
月贞瘦是瘦,却是难得病一场,小门户的姑娘日子清苦一些,不似朱门内的小姐身子娇贵。不过这一病,就索性痛痛快快地病倒,躺在床上一连几日起不来。
请大夫来瞧,说是正值时节交替,一会冷一会暖的时候,病的人多,没什么大的妨碍,安静吃几副药就能好的。
琴太太在床前观了观月贞的面色,略略放心,吩咐这屋里的人道:“仔细照顾着大奶奶的身子,陈阿嫂把崇哥带回房去睡,这些时就不叫他跟着月贞睡了。小孩子家夜里揣被子,又要伤风。”
又调头对月贞说:“年节过完了,家里也不摆席请客,没什么事情,你就趁势好好歇几日。”
月贞点着下巴应,使芳妈送了琴太太出去。珠嫂子进来卧房,把被子拢一拢,劝她睡下去。她不情愿,“常睡着头反倒觉得昏沉,还不如坐着。坐着也闲闷,你把那绣绷子拿来,再教我些活计。”
时下弱柳千丝,嫩黄遍匀,千万颜色,桃李争先。因为月贞病,这屋里还点着熏笼,珠嫂子新添了炭,坐在床尾细细教月贞走线,闲把人都说起:
“霜太太晨起使人送了些燕窝来叫煎给你吃,还搁在外头的。她说巧大奶奶不得闲来看你,要打发鹤二爷回庙里去。打发了他,三月里又要打发老爷回京。”
月贞拈针线的手顿了顿,想着了疾要走,又觉得鼻酸。那难过又是理所当然,无可挽留的难过,满是听之任之的无奈的哀愁。
因为束手无策,她也就不问了,只闲问玉朴的事,“二老爷回京,唐姨娘还跟着回去么?”
“自然是要跟着回去。不过听说自打年后,唐姨娘就不大出门了。虽然先前就不爱出门,如今更是半步不肯走,成日关在屋子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估摸着是想到要同二老爷回京去了,怕太太心里不舒服,出门怕撞见她,招她的恨。”
“横竖都要走了,还怕她什么?”月贞口气里含着轻微的鄙薄。
珠嫂子倏闻窗外有动静,忙比了个手势,想是芳妈回来,怕给她听见外头去传,又白白得罪霜太太。向窗户上一瞥,果然是芳妈送了琴太太回来,打场院里行来,后头像是还跟着一个人影。
芳妈自顾着在前头慢洋洋地走,“舅奶奶客气,难为惦记,我们奶奶比前两日已好些了。”
后头那人更是慢洋洋的,以另一种轻蔑态度对抗着她的轻蔑态度,“这倒不是客气,大奶奶是我们家的姑娘,听见她病了,我们娘家人哪里能不来瞧一场?我们老太太不放心,非是要叫我来瞧瞧她的面色。”
一听这声音,就有烦嫌与惦念同时袭上月贞心间。和家里人就是这一点,见着的时候闹,一段时间不见又忍不住想。她心里自恨,丢下绣绷子睡下去,朝里翻了个身。
不一时白凤进来,向床上望望,“唷,姑娘睡着呢?”
芳妈将人领进来便懒得招呼,自去忙了。只得珠嫂子起身请她榻上坐,“没睡,就是不舒服才躺着。舅奶奶是一个人来的?怎么不先传个话,我们这里好派人去接您啊。”
“与她哥哥一道走来的,她哥哥去给太太请安去了。姑娘,快别躺着了,起来叫我瞧瞧脸色,回去我好对娘说。”
月贞只好吁着气起来,在龙门架上拣了件兔毛领子的对襟披上,坐到对过来,看见她嫂子提了个篮子放在炕桌上。她翻了翻,是几样街上买的点心。
珠嫂子奉了茶便出去,留她姑嫂两个说话。月贞想起年前的事,还有些尴尬,只好问她娘,“娘身子好些了么?”
她嫂子倒是笑呵呵的,“元夕一过就好些了,我们今日出来,还是她老人家在柜上做买卖。”
月贞见她如此态度,免不得也软了性子,“嫂子吃过饭来的么?”
白凤想着他们李家的饭好,是特意空着肚子来的,“哪里赶得及吃午饭,晨起娘就在摧,非叫我们早早的来瞧你。你虽是个姑娘,可打小就不爱病,这难得病一场,我们放心不下啊。”
这头刚用罢午饭,月贞够着脑袋向帘外吩咐另摆饭上来。白凤笑道:“好端端的,姑娘为什么病了?”
月贞心里知道是为了疾病的,却按大夫的话说:“没什么,就是换时节没留心加减衣裳,风地里吹的。哥哥呢?叫他过来吃饭。”
想着永善也没吃饭,月贞欲吩咐丫头去太太屋里请他。谁知白凤忙挥挥手,“不叫他了,他还要去拜见你们霖二爷,饿他一顿饿不死。”
难得来一趟,拜见亲家是礼数,况且都是爷儿们一辈的,又难得霖桥在家。永善提着两包点心,踅到霖桥房里。芸娘吩咐丫头款待茶饭,便借故瞧月贞避了出去。
霖桥一向起得晚,也没吃午饭,两个人对盘在榻上,一个麻衣青衫,一个罗袖锦缎,怎么瞧都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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