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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年6月1日,通河县,晴。
地里的麦子刚刚收完,到处都是堆叠得整整齐齐的草垛。衣着华丽的戈什金用手轻轻抚摸着这些麦秆,那表情看起来像是在抚摸他的情人一样。或许,早年在俄罗斯农村生活很多年的戈什金,在用一种另类的方式回忆自己的过往时光吧。
农田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水蜿蜒向西,汇入其他河流后最终流入巴拉那河。当然了,这条小河在几个月前或许还称得上河流,河面还能过吃水零点几米的小撑船、还能给农田提供灌溉水源,但现在,河水已经相当浅了。
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大量树叶、泥沙、杂草乃至木头年复一年地被冲进河床,导致枯水期河水接近干涸。而在夏季雨水较多的时候,往往一场暴雨过后,河水就开始猛烈上涨,迅疾而汹涌,到了那个时候,这条小河才会显现出他的本色,一如河间地区大多数的河流一样,淹没掉两岸的草场、菜地和小池塘,裹挟着干草、庄稼涌入河床——这种灾难一般来说是很难避免的,除非你不生活在河岸边,或者修建了水库、水渠等水利设施。
不过,即便面临着水灾的严重威胁,但落户于此的十多户俄罗斯转正劳务工们却一直没什么怨言,不似村里另外几十户明人移民或二代国民那样皱眉不已。在俄罗斯的乡下,比这更艰难、更痛苦无数倍的事情他们都经历过了,眼前的这点小小的难处,又算得了什么呢?难道已经让人活不下去了吗?显然不是!
戈什金今天就是来看望刚刚转正并被分配到此处的十多位前旗下劳务工的。他随便买了一些烈酒、蔗糖、香料和马黛茶做礼物,带了三两个随从,乘坐内河运输公司的小火轮从伊瓜苏港抵达通河县“探亲”。作为一个还算有人情味的包工头,戈什金对自己手下人一向是比较厚道的,也甚得手下人拥护,这一点至关重要。
通河县是一个刚刚成立的县份,下辖通河镇、广柔乡、金崖乡、石泉乡、马盘乡五个定居点,同时该县也是全国第89个县级行政单位。与之一同成立的,还有下辖东升镇、松柳向、相思乡、定廉乡、宜丰乡五个定居点的东升县(全国第90个县级行政单位);下辖安西镇、火炬乡、胡安乡、西沟乡(原佩德罗城堡)四个定居点的安西县,该县是全国第91个县级行政单位;下辖镇戎镇、离狐乡、戈亚乡(位于后世戈亚小镇附近)、东丘乡(原绍塞城堡)四个定居点的镇戎县,同时该县也是全国第92个县级行政单位。
通河、东升、安西、镇戎四县的成立,标志着河间一带平原副区(即后世的科连特斯平原)大片辽阔的土地也被瓜分完毕,正式进入了建设、垦殖阶段。而河间地理上的四大副区——高原副区、沼泽副区、平原副区、河口三角洲副区——目前除了沼泽副区尚未瓜分完毕之外,其余三大副区基本上都已各自划分好了县境。
“地里的粮食都收了吧?收成怎么样?”戈什金从地里回来后,径自坐到了一间用树枝、树皮、茅草和少量木板搭建的房屋内,这里就是以前一个来自奥格涅茨省的劳务工的住所,他如今刚刚分到了免费的五亩土地,与妻子、孩子一起在这垦荒。
“不怎么样。因为是第一年垦荒,收成很低,只能吃救济粮。而救济粮就那么多,我家有四个孩子,只能勉强吃饱,真是太难了。不过说真的,比起罗斯的生活要好上太多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感激地看着戈什金拿过来的礼物——这些礼物他决计是不会自己享用的,因为拿到集市上可以换回不少面粉和腌肉——然后说道。
似乎是受到他的话感染,站在旁边的他的妻子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却没有流泪,因为这样的生活并没有超出他们的底线。戈什金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屋内,没有家具,屋子的一半被一个黑漆漆、阴沉沉的炉子占了去。在这位女主人的身边,孩子们在哭鼻子,小雏鸡在唧唧叫着。
“困难只是暂时的,毕竟有了地就有希望。”戈什金点了枝卷烟,抽了几口后,说道:“村子里的合作社加入了吗?如果能够加入合作社,日子可能会好过一点。”
“没有。”男人无奈地摊了摊手,那手上满是老茧和皲裂的伤口,只听他抱怨道:“这个村子是新建的,人不多。而且那些明人或本土出生的年轻人对我们并不怎么友好,他们组建了合作社,但至今没让我们加入,村长是一个受伤截肢的老兵,整天只知道喝酒,什么也不管。我们真的是太难了,真的!我的妻子安娜每天出去野外割草干活时,孩子们河小鸡都跟着,哭声和唧唧声四起,那都是饿了。”
“这个……”戈什金闻言也有些尴尬,怎样融入东岸主流社会确实是现实的难题。因为就连戈什金这种财大气粗的老板,有时候都会遇到那种有着莫名其妙优越感的明人或二代国民,这令他很是不快。相反,倒是在上流社会所遇到的歧视极少,这大概是因为那些人里面混血较多且风气较为开放的缘故吧。
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戈什金已经让自己的儿子伊万改名为戈伊万,并且打算娶一个身份地位还算过得去的二代国民女子为妻,争取把血统洗掉。这虽然听起来有些悲哀,但却是现实,在黄种人越来越多的这个国度,已经没几个人再认为混血儿才是国家的主流中坚了,毕竟他们在国家总人口中的占比充其量只有三分之一不到了。
“还是要尽量融入东岸主流社会。”戈什金将只抽了一根的整盒烟递给男人,然后面容严肃地向他说道:“现在情况还是很乐观的。歧视嘛,在哪里都是有的,我说你们奥格涅茨省的人就不被莫斯科的人鄙视了吗?而北方冰原、森林里的那些半开化的野蛮人,就没有被你们瞧不起和排挤吗?但其实所有人都是沙皇的子民,法律意义上是一样的、平等的。东岸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气候温和、土壤肥沃,最关键的,没有横征暴敛的税吏和草菅人命的贵族,普通人的负担其实是不重的。只要努力工作,生活会一点一点好转起来的,你们现在有五亩地,将来两个人最多可以拥有六十亩,会养一些牛、马、羊等牲畜,可以吃到美味的肉鱼、抹了蜂蜜的面包、可口的美酒,这不是我吹牛,别的地方已经有很多你们的前辈达成这一目标了。而且,将来等你们的生活境况改善了,还可以想办法将仍在俄罗斯苦苦煎熬的亲戚朋友们也接过来,让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现在,很多来自西西里、那不勒斯的意大利佬已经在干这种事了,我们罗斯人可不能让他们比下去,绝对不能让意大利佬的数量甩开我们过多。”
不过,提到增加在东岸的俄罗斯人口数量的事情,戈什金的心情就一下子阴郁了下来,神色也渐渐变得有些黯然。无他,只是想起了惨死在南俄草原上的侄子和一大票故人罢了,他们为了东岸的利益,毅然——好吧,说毅然有些夸张,因为很明显是被迫的——跟随东岸国家情报总局的精干探员进入阿斯特拉罕等地,不料一路坎坷多舛,先是遭到马匪袭击劫杀,损失了不少人手和财货;后来又遭到忠于阿历克谢沙皇的鞑靼人(非克里米亚鞑靼人,指的是金帐汗国崩溃后南俄草原上的欧亚混血后裔)、卡尔梅克人的包围袭击,虽然同行的雇佣兵英勇奋战,但最终寡不敌众,除少数几人亡命逃回亚速之外,其余人不是战死就是被俘(后来也被公开处决),落得了一个凄惨的下场。
这件事情无论对东岸政府还是戈什金个人的影响都是非常深远的。在政府层面,俄罗斯人关闭了位于阿尔汉格尔斯克及莫斯科的东岸商站,并将商站人员全部关进了监狱,另外还扣留了两艘分别滞留在圣尼古拉斯和阿尔汉格尔斯克的东岸商船,算是严重的警告了——当然图拉兵工厂和小星星造船厂内的东岸技师及管理人员很幸运地未受波及,或许是因为俄罗斯人需要他们的缘故吧,不过据说阿历克谢沙皇也在派人劝说这些专业人才加入俄罗斯国籍并许诺给予他们丰厚的待遇,就像那些在射击军内服役的德意志人和荷兰人一样。
对戈什金个人来说,目前的形势确实也是相当危急了,因为他的建筑公司已经很难再从俄罗斯各地搜罗到足够的新鲜血液来补充,但每年通过汉语考试(会简单日常对话即可)后转正为东岸国民的劳务工的数量却从未减少。万一这样的情况再持续几年的话,他戈什金岂不是会无人可用?而到了那时候,他凭什么资本再去承揽建筑工程?因为即便东岸政府再亏欠你戈什金建筑公司,但问题是你手底下没人怎么干活啊?
所以,戈什金这个建筑业的大亨现在确实是碰上难题了。等待东俄关系回暖这事不太靠谱,因为谁知道哪年又重开贸易啊?万一五年不重开的话,他的公司岂不是就关门大吉了?必须另辟蹊径,重新找到一条可以搜罗人力的路子,以渡过眼前的难关,这便是戈什金及其核心追随者们现在的一致看法!
至于说从哪里新引进人员,想来想去,戈什金等人觉得也就同为斯拉夫人的波兰-立陶宛联邦最合适了,说白了,就是波兰人、立陶宛人、白俄罗斯人、乌克兰人!波兰这个国家这些年一直处于极大的混乱之中,并且国势衰退、走下坡路的趋势相当明显,几十年前被他们随意暴打的俄罗斯人如今都开始凌驾到他们头上拉屎撒尿,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而且,作为一个各方面都有一点关系,消息来源丰富的建筑大亨,戈什金也隐隐约约听说这个国家最近几年与奥斯曼帝国的关系恶化得很厉害,土耳其人的大维齐科普鲁卢已经放话要亲征波兰了,这对戈什金来说无疑是一个天赐良机,因为谁都清楚波兰这个国家平时毫无准备,一旦战争爆发起初阶段必然是被人平推的结果,因此这意味着入侵者有极好的机会掠夺其人口,比如克里米亚的鞑靼骑兵就经常干这事。
要知道,波兰-立陶宛联邦可是有着九百余万人呢(丢掉半个乌克兰之前有约1100万人,其中国王直属的核心的王冠领地有三百万人、乌克兰三百万人,其余波兰领土加半个立窝尼亚、普鲁士、立陶宛、白俄罗斯等地有约五百万人),南部地区尤其富庶、繁华,克里米亚人一旦杀进去,那真是想抓多少人就抓多少人。到了那时候,说不得自己还真得上门向人家商购一些呢,反正他们也是无本买卖么,多卖一个多赚一份钱,何乐而不为呢?
唯一可虑的,大概就是自己要花很大一笔钱来买人了,这可比自己以往从俄罗斯招募人员要付出的安家费多不少。不过好在上头也给自己暗示了,若是流动资金紧张的话,那么可以去联合工业信贷银行和西北垦殖银行申请贷款,政府会妥善安排的,毕竟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嘛!他戈什金说什么也是于国有功的人呢!
这事情能办成这样也还算不错了。想到这里,戈什金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大胡子男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吧,马克西姆,好日子在后面等着你呢。现在河间地区比较艰苦,但一旦水利设施修建完善并人口渐多后,工商业肯定会发展起来的,你们这些落户得早的人未来都会从中受益的,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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