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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9年3月16日,在马德里等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之后,华夏东岸共和国驻欧全权特使高文刚,终于接到了来自宫廷的消息:卡洛斯国王即将接见他。这个时候,高文刚正在住所内撰写给本土的工作报告,一份有关西班牙近况的报告。
“……西班牙自有船只航行新旧大陆之前的次数,在这个世界的80年间减少了75%以上。西班牙一度非常繁荣的造船业,也因为经济的崩溃、通货膨胀的高企及本土木材的匮乏而导致竞争力低下,今年萎缩得不像样子,大型战舰的建造已渐渐转移到了加勒比海的哈瓦那造船厂。与之相对应的是,联合省的造船业虽然已从顶峰衰落,但就规模而言,仍然傲视群雄,无人能比;英格兰则依托国内蓬勃发展的钢铁业、机械加工业、纺织业,以及渐渐兴起的东地贸易(与俄罗斯和波罗的海地区的贸易),令造船业快速崛起,无论是伦敦、朴茨茅斯、诺维奇还是布里斯托尔,都有相当规模的造船业,其中尤以伦敦为甚;法兰西王国的造船业发展则是国家政策和君主意志的产物,但不可否认发展极速,柯尔贝尔组织的‘重型船只’调查工作及路易十四的海军造舰计划,都给这个国家的船舶制造业注入了强劲的动力,使得其发展速度在整个欧洲也一枝独秀。”
“……科尔多瓦、巴伦西亚、塞维利亚等地曾经有着规模不小的手工业,并以此闻名,但一百多年来已经急剧衰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地步了。强烈的通货膨胀、14%的买卖税以及各种由上帝的仆人来征收的税,都极大打击了西班牙的手工业,使得这个国家的工业衰弱到极点,市场成了外国商品的乐园。道路条件奇差无比,运输几乎处于原始的阶段,不用说和大规模修建了铁路、国道体系的我国相比了,就和英格兰、法兰西相比,都大有不如。这些交通上的劣势,进一步加剧了西班牙本土工业品的危机,即他们的居民可以在沿海或通商口岸以一个非常便宜的价格各种海外物资,甚至包括谷物——当然这是在他们口袋里还有余钱的情况下,像这两年,西班牙人无奈之下已经开始自己纺毛织布了,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单纯出口羊毛这种原料。”
“……人民的生活水平普遍低下无比,这使得无数的西班牙人不得不放弃他们的家园、牧场、商店和作坊,最后连这个国家也弃之不顾了,开始向海外寻求机会。这其实不怪他们,因为他们已经很难维持一定水平的生活了,不得不选择移民海外,这其中有相当部分移民到了法兰西,同时也有很多移民到了新西班牙或秘鲁。因为这种移民潮,旧大陆的西班牙领土上的人口始终增长乏力,塞维利亚、托莱多、布尔格斯、巴塞罗那、巴伦西亚、那不勒斯、米兰、布鲁日、安特卫普、洛林等大城市在最近数十年间就非常直观地丧失了很多人口,西班牙首都马德里人口更是已经由40万人减少到了20万,这个国家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了。”
“……在贫穷肆意横行之际,西班牙的上层贵族和宫廷却在不断地搜刮、挥霍财富。长久以来,贵族们一直靠剥削新大陆的土著或进口新大陆特产而致富,又或者以与外国商人合作的商业投资保持盈利。毫无疑问,虽然这个国家的政府和人民比较贫穷,但这些顶层伊达尔戈们却是非常富裕的,他们彼此之间经常以黄金、珠宝和艺术品来斗富,居所力求华美大气,装饰奢华考究,出入则仆从成群,与普通市民、商人乃至下层贵族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比如,埃尔瓦公爵就有7200个金银器皿和9600具银器;斯迪格拉诺亲王就用黄金和珊瑚为自己的妻子制造座椅,这座座椅沉重得无法使用,但人家毫不在乎。啊,对了,教会在赤贫包围中却显得更加富有了,而且有越来越富有的趋势,因为不但普通贫民在痛苦之余会寻求心灵的慰藉,就连商人和贵族们,也有很大比例在临死前将财产捐赠给教会。教会手握巨额资金却又不投入再生产,只是一味地并购土地、牧场,有时候还绕着弯子突破教皇的禁令搞私人贷款,这似乎也是造成西班牙王国经济困境的一个主要原因。”
写到这里的时候,秘书走过来告诉他卡洛斯国王同意接见的事情,高文刚轻吁了口气,待纸上墨迹干了后,小心地收回了公文包里,打算回来后再继续写。
卡洛斯国王同父异母的哥哥、王子唐·胡安·何塞派了一队衣着华丽的骑兵前来迎接,并一直将他们送到了河西岸刚刚兴建好的一片宫殿内,等候国王的召见。
高文刚趁机大量了一下这片宫殿,发现所有的材料都价值不菲。砖块应该是从荷兰进口的优质条砖,石头可能是从葡萄牙进口的优质青石,木料则可能来自波罗的海,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来自加勒比海。宫殿内部的装潢非常考究,名家画作、雕塑及其他艺术品有序陈列着,地面和墙壁上全是从奥斯曼帝国进口的顶级毯子,再加上一些金银器皿、珊瑚珠宝的衬托,整个宫室显得富丽堂皇,贵气逼人,而这还仅仅是一间会客的宫室内,真不知道其他宫室是个什么样。
而且,在来的路上,高文刚还发现旁边还在起着大片的宫室,因此他现在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困惑,这西班牙王国现在到底还有没有钱?人民的生活都艰难成那样了,政府都债台高筑了,这王室居然还在大兴土木、挥金如土,这样真的好么?
到最后,高文刚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西班牙贵族和王室是有钱的,而人民和政府没钱的现实。且这时候他也想起了,貌似著名的波托西铸币厂最大的一份收益就是哈布斯堡王室的,归属于国家的收益其实远没那么多,这或许能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西班牙王国的困境。
最终接见高文刚的有两个人,分别是卡洛斯国王和唐胡安王子,后者去年刚刚发动了一场宫廷政变,将原本摄政的王太后安娜赶走,送至修道院幽禁,而在枢密院和军队中都有职务的他则成了马德里事实上最有权势的人。
“我们很快将与法兰西王国展开和谈。”甫一坐下来,还在组织措辞的高文刚,立刻就听到了卡洛斯国王这么一番石破惊天的话。
随后,站在国王身旁的唐胡安王子则轻声解释起了由来。原来之前与高文刚一起住在国宾馆内的联合省特使也是来劝西班牙人尽快和谈的,看来应该是由政府和议会授意的,而西班牙人在他的劝说下似乎对于法国和谈不那么抵触了。
高文刚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仔细想想,无外乎威胁加利诱呗。现在的情况是,法国人在东线和北线都大获全胜,另外在意大利也取得了不小的优势,当地贵族甚至有借助法国人势力独立的风声传出,因此西班牙人的境况是相当不妙的。估计荷兰特使向卡洛斯国王许诺,帮他们保住富庶的南尼德兰,将弗朗什孔泰和洛林(反正在洛林卡洛斯国王也没太多利益)割让给法国人,同时要求法国人撤出占领的西属意大利领地、西属加勒比岛屿(如果有的话),尽最大可能保全西班牙王国的元气。
当然如果这种理由无法说服西班牙人的话,荷兰特使还可以祭起经济大棒,即用贷款威胁西班牙宫廷就范。要知道,那些通过与东岸人做生意而恢复了不少元气的意大利银行家们最近十分低调,收紧了对这个国家的借贷(这其中自然不无东岸人的影响),卡洛斯国王只能指望荷兰银行家们了。这样双管齐下,再加上现实的困境,高文刚也觉得西班牙人纵然再不甘,也应该不会再打下去了,因此和谈也是必然之事。
“与法兰西王国议和是正确的选择,但我想说的是贵国本就不应该卷入这场大战,这太不明智了,陛下。”高文刚觉得自己有义务再对西班牙人强调一下“好战”的坏处,免得日后再稀里糊涂去给别人当炮灰。
“法兰西王国的野心必须得到遏制。他们不但对西班牙的国土感兴趣,同时也对王位有野心,这是不能容忍的。”这次唐胡安没说话,卡洛斯国王提高了声音说道。他的口齿很不清晰,说的话让人有些难懂,不过高文刚仍然勉强听明白了一部分。
当然,他对卡洛斯国王的这个说法无法反驳,只能沉默。确实,西班牙人的逻辑很清楚,你法国人若是想讹点钱、割点地或要点商业特权的话,西班牙人虽然不情愿,但并不是不能谈的。只可惜你还对人家的王位感兴趣,这可就是要了哈布斯堡王朝的老命了,也难怪西班牙明明实力不济,可每次只要一有怼法国人的机会他们就不会缺席,原因就在于此!
因此,高文刚在又了解了一些议和的细节后,便果断转移了话题,将重点挪到了此行的重点,即有关盐布铁路的修建和东岸人在潘帕平原上经营各类产业的问题。毫无疑问,高文刚再度提出这事,是令西班牙人比较难堪的,但却又是不得不提出的,因为东岸人对土地的饥饿感很强啊。
“盐布铁路的修建对于改善潘帕平原的治安情况非常关键。要知道,现在那里的马匪出没频繁,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很多城镇的维持。将军们告诉我,如果再不采取断然措施的话,这些马匪很可能会威胁到潘帕明珠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存在。”高文刚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了起来,只听他道:“我国政府对潘帕平原并无任何野心,我们所求的,无非是在当地合法的经营权罢了,为此我们的拓荒经营者们也愿意给陛下您缴纳一定数额的土地使用费及赋税。而且我相信,他们的存在,对潘帕平原比较突出的治安问题一定会产生比较积极的影响,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如今高文刚已经找上门来逼迫西班牙人表态,卡洛斯国王和唐胡安王子确实也不得不正面给出个说法了,即到底要不要满足东岸人的要求,如果不满足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上述这些问题,其实在此之前西班牙宫廷和枢密院已经讨论过了。当时在座的贵族、学者们一致认为,如果卡洛斯国王无法在土地上面满足东岸人的话,那么也许真如他们所说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城会遭遇到比较严峻的“治安问题”,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区能够扛下这种威胁,应该不是很乐观,因为东岸人之前已经丧心病狂到连军队都出动了,这如何能不让人感到胆寒!
但如果答应得过快的话,也不行!因为无论是卡洛斯国王还是唐胡安王子,都无法确定东岸人的胃口有多大,他们的底线又是在哪里!现在大笔一挥满足东岸人的要求是很简单,可将来如果他们再对那条所谓的盐布铁路以西的土地感起兴趣来了呢?到时候怎么办?继续出卖或割让土地吗?那样怕是很难看!
因此,卡洛斯国王这次希望,在与东岸特使的谈判中,加入一项限制条款,即规定东岸人在一定期限内无法染指盐布铁路以西的土地。这个期限可以定得长一些,比如五十年,西班牙的伊达尔戈们总觉得,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区的土地怕是早晚要丢得一干二净,那么他们要尽量延缓这个过程。否则,一旦让东岸人获得包括潘帕、查科、巴拉圭在内的诸多地盘,届时关键的查尔卡斯检审法院区(波托西银山就位于这里)可就完全暴露在东岸人的眼皮子底下了,那样实在太过于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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