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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虞不明白,“他们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贫民百姓,本该安安稳稳地活在市井,却因为朝廷而受到劳役压迫,生活苦不堪言,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无端被推上前线变成一具具尸体,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也有父母兄弟,却一生流离,不能团聚,被王公贵族视为蝼蚁,生杀予夺,以白骨筑城,终日惶惶。这些娘娘难道都看不到吗?臣不明白,他们究竟有什么错?”
“沦为刀俎,任人宰割,他们当然有错。”
宋子虞紧紧蹙眉,钟辞回身,妖一般的眼睛里带着残血一般的狠戾,“无能,便是他们最大的过错。”
“何况,”钟辞道:“做局把他们带上前线的人,不是你吗?”
大殿寂静,连呼吸都好似灌满了铅水,沉重地拖曳着,每一次起伏都扯出汩汩脓血。
“宋子虞,你想要的是四海太平,天下重回先前盛世之治,可以如今的局势,你不觉得,你这等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了么?”钟辞最后问他。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宋子虞浑身冰冷,内里却又如同火烧,人被夹在两种复杂的感受之间,感觉额头有冷汗沁出,许久,他用喑哑的声音开口问道:“以娘娘看来,什么才不是天真?”
钟辞面色并未缓和,却转眼笑了下,“你曾是司天监少监,懂得观天象,难道就看不出,西越的国运萧条,气数已尽吗?”
宋子虞彻底失语,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他身形略显得摇晃,起身之后对钟辞拜了一拜,随即便拖着步子慢慢离开承乾殿往东化门的方向走去。
钟辞独自站在殿中,听到声音,侧目望去时见夜七抱着手里的剑站在暖阁门边。
“要属下去杀了他吗?”夜七望着门口的方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钟辞盯着这个人看了好一阵儿,才把自己从一股怪异的滋味拉回来,收回了视线,“不必。”
话说完,又恍惚了一下,轻声补充道:“留着他,本宫将来还有用。”
夜七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收起手中的剑,应了声是。
东化门外殿,季纨从小皇帝那里回来的时候,宋子虞已经在了。
“今日那阉狗在小皇帝面前阴阳怪气,真是听得本王耳朵都觉得晦气。”季纨脱掉外袍丢在一边,抓起桌上的酒仰头几口就灌下了大半。
酒喝完,又在侍女的伺候下洗了把手和脸,用软巾擦净脸上的水,回身走到桌前的时候才意识到宋子虞的脸色不太对。
季纨困惑,见他嘴唇都有些发白,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了,可是伤又痛了,本王不是让人寻了太医来给你诊治吗,那帮人是不是怠慢了你?”
话说着,就要发火喊人过来,宋子虞止住他的喧嚷,挥手退散了房中的侍人。
“王爷。”宋子虞忽然在他面前跪下,惹得季纨更是一脸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他自知罪过,心中有愧,却又不能把所有的话都一一坦白。
“臣今日,去见过皇后娘娘。”宋子虞语气艰难,“从她那里……得知了一些事。”
季纨还是不明白,“你先起来再说。”
宋子虞摇头,将崔绍收敛百姓充作禁军和自己早有察觉却没有告知于他的事情尽数相告,只是隐去了缘由。
季纨听罢,手上用力地拍了一下桌面,眉头拧起来,却并未真正发怒,只是带着一种失败者的不甘,道:“本王早就该知道那阉狗阴险,绝不会轻易放人,却还是大意,让那混账得了逞!”
宋子虞眸光晦暗,季纨看向他,伸手一把把人从地上捞了起来,道:“此事你也不必内疚,好在我们虽有损失,却也不是一无所获,夺权是大事,慢慢筹谋即可,连武帝当年征战时也并非未尝一败,本王不会怪罪于你。”
宋子虞默然,看着面前的季纨依旧喝酒吃肉,并邀他共饮,压抑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两千余百姓冤死,殿下不会觉得愧疚吗?”
季纨看他一眼,随即笑起来,“这有何愧疚,古今成大事者,难免有所牺牲,他们也不是死在本王手里,就算午夜寻仇,也该去找崔绍那阉狗,本王此次赈灾救下的灾民,足以本王在定山开庙立像,岂不是大功德?”
见他还是面色未缓,季纨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你就不要多想了,大不了等到本王大业得成,登基称帝之时,便大赦天下,再立个万人碑,让他们天天受香火,早日超度。”
“臣今日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宋子虞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潦草行礼之后离开了房间。
“哎,子虞——”季纨伸手挽留,却没起身,看他离开也只是叹一口气,随即回过头来继续吃自己的东西,吃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来唤人进来,嘱咐给他送一份新的到屋里去。
季纨的人陆续入京,未等崔绍那边有所行动,一直躺在床榻上养伤的方士珍先拖着病体入朝见了小皇帝,在殿上一番陈词坚决反对。
“朝堂已被钟家和崔绍的人占据,皇上不除他们二人,反而又邀外戚入京分权,难道还嫌京城不够乱吗?”
“皇上先前怀疑老臣不忠,老臣甘愿以死明志,在家中备好了棺材,安置好丧葬,鬼门关前,都未许老臣在边关的两个儿子回朝,就是怕落人口舌,让皇上为难,可皇上如今所行,让老臣如何能不心寒!”
“朕并未怀疑过左相之忠……”赵元青连忙道。
“那皇上为什么就不能听臣一句劝!”方士珍声如荆棘,“自古兵权所在,便是皇权所向,皇上早就应该收回藩王兵权,把虎符掌握在自己手里,重新举办科举选拔可靠的人才,而不是依赖于阉人外戚,让人笑话!”
“皇上之前让崔绍领兵已够荒唐,现在又轻信季纨,让他的兵马驻扎在城外,倘若其歹心浮现,带兵杀进皇城,臣护主而死,或许还能得一忠名,可皇上亡国,史书上该如何记载,后人该如何唾骂,皇上就没有想过吗?”
赵元青被他骂得抬不起头,口中却仍坚持,“平王是朕的亲舅舅,他不会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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