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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鸦寒月,罩中烛火忽明忽灭。墨暖站在关不住的轩窗前看着漫天的冥纸肆虐,一身素服衣袂被吹得凌乱。
紫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柏酒奉了一壶酒而来,递给墨暖时,触碰到自己的主子的手指,冰凉入骨。
墨暖一把接过,潺潺清酒倒入酒盅,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二叔,侄女求您。”
墨家二长老墨鸣一愣,“什么?”
冰凉理石砖地,墨暖扑通跪下,膝盖磕得一声清脆,单薄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她手中一盏勾勒精致的牡丹纹酒盅端得正稳,一阵狂风将她额前发丝吹得凌乱,墨暖却恍若未觉,一字一顿:“爹娘横遭意外故去,留下墨暖一介女流之辈和尚未成年的幼弟幼妹,家主之位空缺无人承担……”
“既是如此,自当你爹的嫡长子、你亲弟弟墨隽继承家主之位。”墨家二长老大手一挥,影子投在墙上闷得整个屋都透着阴沉的气息。
“阿隽尚未成年,诸事不明,难担重任,更不能保幼弟幼妹们平安。侄女墨暖,以墨家亡故家主长女之身,请求亡家主胞弟二叔您继承墨家之位。”言至于此,墨暖手中的酒盅又是高了一高。
“你认为若我承家主之位,便能保你和阿隽的平安?”二长老看着墨暖的低手垂目,目光深沉。四下除了透窗而来的家中子嗣哭丧之声便是一片沉寂,烛光摇曳,墨暖轻音落地:“是。”
柏酒跪在墨暖的身后,一抬头,正看见那个中年不古的男人眼中亮起的万般华彩,分明是欲望得逞。
墨暖却始终恍若未觉,任由手中酒盅被自己的二叔端走饮下,一句谢二叔成全说罢,方才缓缓抬起目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二叔墨鸣饮下自己敬上的酒。
屋子静谧的仿若与屋外的骤风是两个世界。婢子柏酒仿佛都能听见那潺潺清流顺着墨家二长老的喉头流至心肺的声音,像一孔生命的泉眼汩汩流淌。
“好侄女……你如此知轻重……”一颗雷在天上轰的一声炸开,墨家二长老的声音登时哽在喉头,他紧紧扶住胸口的手抖了几抖,一口血在瞬间就喷涌而出,落在墨暖素白的孝服上,妖艳而又狰狞。
他眼神中交织着不甘与不可置信,死死地盯着墨暖那看不出神色的脸,最终徒然倒在墨暖面前。
“你饮下此酒,我和阿隽,才能真的平安。”
大雨顷刻滂沱,墨暖的脸映着不断撕裂黑暗的电闪,雷鸣声中,她的脸才逐渐浮上了苍白之色。
“长姑娘……我的姑娘……你快起来。”柏酒早已泣不成声,扶着墨暖起身,感受着墨暖的那一个不稳的趔趄,起身往屋外走去。
等在门外的婢子绍酒满目紧张,门吱呀打开的那一瞬,她像是被禁锢住了一般,只盯着柏酒不说话。只瞧柏酒缓缓点头,绍酒登时不知是喜是悲,扑通一声跪下,登时泪流满面,千万言语汇成一句:“主儿……”
墨暖恍若未闻,她的眼光越过绍酒,像是看着远方飘渺的雾,“墨家二长老,与老家主手足情深,因思其胞弟,服毒追随。”墨暖的唇齿间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来,轻飘飘的随风化成了雨,落了满地。
……
灵堂帷幔飞扬,年幼地墨隽一脸茫然地看着身旁立着的墨暖:“外面雨急,长姐漏夜前来,可有事要嘱咐弟弟?”
墨暖一言不发,冰肌雪骨扑地,朝着爹娘的牌位郑重三拜,挺直脊背时,盈白的额头一片绯红。墨隽登时也跪了下去,他看着满目郑重的墨暖一言也不敢出,这个从小就对自己颇为严厉的长姐,虽然自来到灵堂的那一刻起就自顾自的跪拜叩头一言未发,可周身散发的气场总让人觉得,似有什么大事、要事发生。
三柱燃得正旺的香正袅娜着烟,崭新的牌位端端正正地立在案前,墨暖又是一拜,从始至终未看过墨隽一眼,视线皆在那袅娜着的烟和落在香案里的灰上。墨隽乖巧地跪在长姐地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墨暖终于说了她来灵堂后的第一句话,她说:“阿隽,你先出去候着,等我叫你时再进来。”清音响在偌大的灵堂,是一贯的不容置疑。
墨隽不敢有他,只应声出去,又对着香案扣了三个头才敢起身。他乖巧地立在廊下,看着自个长姐的丫鬟绍酒将紫檀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穿堂风在门开的一刹那席卷了满堂,引魂幡被吹得哗哗作响。墨暖只是跪在那里,对墨隽走出去的脚步声,亦或是门外的狂风大作暴雨淋漓均无动于衷。门缓缓关上,掩住了墨暖的背影,偌大的灵堂除了两具冰凉的棺材就只有墨暖一人,而她却只是沉默。
墨隽立在廊前,被骤雨打湿了衣裳,却丝毫不见墨暖要他进去的意思。
灵堂中寂静了良久,半晌,烛台上燃得正旺的蜡烛发出啪的一声响,墨暖才终有所动,缓缓开口:“墨家列祖列宗在上,墨家之女墨暖,戕害血亲,罪孽深重。”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扫过眼前的每一块牌位,“爹娘故去,墨家风雨飘摇,家主之位人人欲得之,我与幼弟幼妹们,旁人更是欲除之而后快。墨暖身为墨家家主长女,自当担起重任,保护幼弟幼妹,守住家主之位,守住墨家平安……“
“二叔狠戾,步步紧逼,视爹爹的嫡长子阿隽为他抢夺家主之位的眼中钉肉中刺,墨暖无能,实在难以寻得安全之法。“
“墨暖自知此举不可得原谅,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只求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不怪罪我故去的爹娘,不迁怒我年幼的弟弟妹妹。所有恶果墨暖愿一人承担。”
“若有恶报,墨暖绝无怨言。“
……
骤雨不停地拍打着轩窗,廊前的墨隽被雨水打湿了衣衫,就连额前的碎发都紧贴着面庞往下滴水,柏酒心生不忍,刚要抬手敲门就瞧见不远处似有一个熟悉身影,她急忙向墨隽道:少爷,让绍酒送您先回去,换身衣裳喝碗姜汤再来守灵吧。大小姐今日在二长老那吃了些气,许是有好多话要对老爷夫人说,少爷就先别在这里等了。”
墨隽闻言,垂眼瞥了瞥禁闭的房门,想今天墨暖这副样子,必定是在二叔那作了一番苦斗,也是自己无用,争不来家主之位,还得让姐姐一介女流费心筹谋,他叹了口气:“我去厨房,给姐姐熬碗姜汤来。”
狂风吹得墨隽有些迷了眼,就连支起的伞都有些不稳,柏酒催促着绍酒送墨隽回房。一直瞧着墨隽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才前往墙边茂郁的一株大树下:“公子,夜深雨大,因何事前来?”
从沙沙作响的大树下显出一个只身站立的身影,宋怀予瞧着柏酒的神情,不祥的预感似乎得到了某种印证,他低沉的嗓音溢出颤抖之音:阿暖呢?阿暖在哪?”
“……大小姐在房内和老爷夫人叙话,公子还是不要打扰……”刚想阻拦他二人的见面,却没想宋怀予径直冲着灵堂疾步过去,柏酒心下一惊,再阻拦已经来不及。
宋怀予猛然推开门,只看到墨暖跪在地上,那笔直的脊背和单薄的身体在烛光的晃影里,扯出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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