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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年捏了捏袖口,“这人是谁?”
“不知道。听说此人还不在钱塘,眼下只是托人在钱塘替他打先锋。”
“那这个打先锋的人呢?”
“我时下正托人找他,等找出他来,少不得要应酬应酬,打听出后头的掌柜是谁。日后果真成了我的对家,我也好知己知彼不是?”
鹤年笑着调侃一句,也是有意叫他舒心,“想不到二哥还擅兵法。”
“嗨,商场如战场嘛。”
兄弟二人隔着炕桌,都有些委顿的情绪,比及丫头送了酒来,鹤年竟也跟着吃了一盅。回到那边宅里,给霜太太闻见他身上的酒味,登时犹如天塌地陷,心想他果然是对月贞动了真心!
她慌了神,暗里找来缁宣商议。这夜里,屋子里的下人都被她赶去睡了,却不敢露了底,只对缁宣说:“我觉着这门亲事总有些不妥,太高攀了,怕你兄弟往后反受了媳妇辖制。”
缁宣则是鼎力赞成玉朴的意思。一来家里多一个做官的,于家中兴盛有益。二来鹤年既走仕途,自然就不能够分管他生意上的事情。
他陷在暗昏昏的灯影里,将手摇一摇,“这事情还有什么可商议的?我看父亲打算得很好,虽说门第上有些高攀,可论财力,郭家还不如咱们家,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况且那郭大人是正经科举出身,是读书人,娶的夫人想必也是知书识礼,夫妻俩不会教出那种蛮横霸道的小姐。母亲忧心太过了。”
霜太太绞着帕子瞥他一眼,“我就是怕你兄弟受委屈,他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人又善,媳妇一闹起来,还不是处处忍让着?”
缁宣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都说了人家的小姐必定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您只怕鹤兄弟受委屈,怎么不想想,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真同这郭大人做了亲家,父亲在朝廷里也有了依靠了,咱们家的生意也更要蒸蒸日上。他纵是受一点委屈,那还算委屈么?”
霜太太默然不语了,他趋利避害的心情,简直和玉朴太像。隔着那弱条条的烛火,她仿佛是看见玉朴坐在对面,心里更加感到孤独。
男人的世界只顾争名逐利,太无情无义了。也因此,她对鹤年偶尔已超越了母对子庇护的心情,以一个女人的态度,期望着这世间能有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倘或有的话,她觉得应该是鹤年。
她心情复杂,待月贞的态度也就复杂起来。隔两日特意叫来月贞,有意要探出月贞的意思,便让月贞与巧兰一起缝一床被子,是给郭家小姐的聘礼,以示珍重之意。
“现如今好些人家都是请裁缝做,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可郭家是什么人家?他们家的小姐嫁到我们家,那是下嫁,我们再糊弄事,给人家知道,一准要生气。因此叫你们俩来做,做得好不好的不打紧,人家也不会真拿去用,是个意思就成。”
月贞听了鹤年的话,面上权当不知道小叔子的心事,还捏着针在床上笑问:“可我是个寡妇,会不会不吉利呀?”
霜太太只管在榻上磕瓜子,目光在月贞脸上挑了又挑,没挑出什么错漏,便笑:“这有什么不吉利的,这是你做大嫂的心意。”
巧兰坐在床的另一端,想着那位郭家小姐。人家是正儿八经官贵小姐,她只怕日后自己这小吏之女受她的欺负,悬了好几日心。
眼下忍不住发起牢骚,“只怕我们这里做了,人家压根瞧不上我们这份心。我听大爷说,他们郭家是瞧上了咱们家的钱,与其按旧规矩做这些被子枕头,还不如多添些银两,人家恐怕更高兴呢。”
难得她有句话说得中了霜太太的意,非但没骂她,还顺着她的话往底下说:“他们想钱是他们的事,咱们的礼数不能缺。这两日我总在想啊,这郭小姐是个什么性情,我就怕是个被宠坏了蛮横不讲理的,我的儿子岂不要吃她的亏?贞媳妇,你说说,她会是个什么德行?”
月贞淡然地穿针引线,温顺地笑着,“我没见过那样大的官,更没见过这些大官家里的小姐。我想,必定是娴静典雅,斯斯文文的吧,就像咱们芸二奶奶似的。”
霜太太更有些不喜欢了,把嘴一瘪,横看她两眼。看着看着,心想像她这样的儿媳妇倒真是不错。她心里蓦地发出一声叹息,为这不可能感到一丝遗憾。
?73、花有恨(三)
这头里在有条不紊地预备着下聘,除茶饼羹果外,多是金银玉器绸缎衣裳等物。霜太太虽然不喜欢,但好讲排场,也是为给玉朴脸上增光,吩咐缁宣与官家一应都要体面为上。
鹤年对此不闻不问,任凭他们去办,闲时仍到那边去教导侄子,再就是陪着霖桥小酌。他并不好酒,不过是借着酒意将脑子里的烦心事冲开。叵奈却是天生的好酒量,吃得再多也不过微醺。
霖桥笑话他说:“你先前总来劝我,如今自己也吃起酒来,往后我看你还如何好劝。”
鹤年不过笑笑,身畔的窗户吹着风,摇曳起沙沙的枝叶声。春天是个矛盾的时节,生机勃勃,生机里又常伴着寂寥的情绪,多半是因为心是不安分的。一年之计,都在这时候打算,想发财的,想功名的,统统重振旗鼓。下剩三季,则是慢慢趋向于认命的时节。
他心里是不认命的,却也不好对霖桥说,只得把霖桥的烦心事翻出来,正可光明正大地叹。便问霖桥:“二哥上回说的那个包山头的人,可打听出来了?”
霖桥支着一条膝盖歪在窗台长叹一声,“已打听出那个替他冲锋陷阵的人,我眼下正托中间人拉线,要摆个局请他,探一探底。据我看,能一下拿出这么些银子包山头,请农户,买秧苗,必定有些本钱,不是那些散商。”
见他那一字胡底下的笑意带着愁意,鹤年只得宽他的心,“咱们的茶行都是些来往许多年的茶商,他们总不至于为了低价都跳到别家去吧?况且多少也要顾及着老爷的面子。”
“你从前只知在庙里关起门来修行,不曾与这些商人打过交道,虽然咱们家也是商人,可我仍要说,商人重利,这是实话。几个大茶商一时顾着老爷的面子倒不至于跳做别家,可那些散户就说不准了,这头那头比着价,要是见人家的货也次不到哪里去,自然慢慢就往人家去了。二老爷纵然在京做官,到底也不是什么大员要员,山高皇帝远,他手底下不管土地税务等事,人家烧香也想找对庙门呐。”
壶里的酒完了,鹤年吩咐丫头换上茶来。品着茶,鹤年攒了攒眉,“要是咱们做了户部挂名的黄商呢?”
霖桥笑笑,“这自然好啊。从前二老爷也疏通过,可他老人家在朝廷里到底不成势,所以最后也没成。”
鹤年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主意来,因尚未成策,便耐住没提。又问起别的:“忽然冒出这些事来,可曾告诉姨妈知道?”
霖桥摇摇手,“没有,眼下还未伤及什么,犯不着提前告诉她叫她白忧心。况且她近日为惠妹妹与于家过定的事情在忙。”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奶母抱着澜姑娘进来。霖桥伸手抱在怀里,握着她的手冲鹤年挥一挥,“二叔,叫二叔。”
澜姑娘因为唇角一边开得比一边长,还连着一道疤,不笑也像是在歪着嘴诡异地笑着,有些吓人。真笑起来,声音却是琤琮清脆的。如今也会咿咿呀呀学着喊人了,最先学会喊“爹”,后学的喊“大娘”,今番又学着喊“二叔”。
霖桥因还有事要外出,鹤年便将澜姑娘抱了来,带她去找元崇玩耍。阖家上下,只得元崇半点不惧她,说她不过像个刻坏了嘴的木偶娃娃,因为难得,反倒愈发稀奇。
他抱了澜姑娘到偏房里,嘱咐陈阿嫂留心看顾着,便出来踅进正屋里去。日渐黄昏,月贞盘坐在榻上,正替他做下聘的枕套子,花样子是巧兰先绣好的,她绣工不好,不过将几片布缝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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