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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洛阳府出发时,中原已是初春,高颖本以为一路西行,天气会愈发好转起来,不曾想河西走廊仍旧是初春模样。
这一路走来,高颖也算是长了许多见识,但最令他惊讶的,是沿途官道两侧,官府居然组织了百姓在种植牧草。
一问才知,朝廷负责马政的太仆寺,在北方几个行省开办了畜牧学堂,专一研究如何养牲畜、培养兽医,还与长安大学堂联手研究苜蓿、鸭茅、狗尾草、三叶草等牧草。
为了方便河西百姓驱赶着牛羊群前往关中,太仆寺设了一笔专项资金,用于沿着官道两侧的山地、丘陵等种植牧草。
而且这件事在朝廷打通了与漠南的联系后,就已经在河东、河北的几个边府推行了,在攻灭西夏后,朝廷也开始在河套地区恢复植被。
这件事朝廷并未大肆宣扬,高颖也是第一回听说,顿时让他感慨了许久,也让他意识到,朝廷是真的在用心为百姓们考虑的。
从汉朝收复河西走廊以来,一直到唐朝,这里都以水草丰茂而着称,高颖还记得刚进入武威府地界时,看到满目枯黄、草木稀少,与史书文献记载完全不同,当时还颇为惊讶。
朝廷大力推广印刷业,尤其是唐朝杜环的《经行记》发行后,就迅速与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马灵所写的《西域行录》一起,成为读书人了解西域的主要途径。
所以过了武威府之后,高颖也来了写游记的兴趣,在日记中,他尤其重点写了一件亲眼看到的事务:
“三月庚巳,余过张掖府删丹县境,太仆寺于焉支山设群牧监,谓此地乃前汉霍骠骑之军马场也,畜各色马匹二万余,驼万余,牛羊十余万头,皆为收平夏部所获,又有吐蕃马、西夏马、亦列马、河西马,楚国公自碎叶城送汗血宝马牝牡百余匹,各有编号,连草场数十里,以本府百姓、吐蕃、羌、党项诸族人等为业,出焉支山二十里,有‘人定胜天’四大字,是牧监雇工拣卵石铺就而成,祁连山上亦清晰可见也。”
“人定胜天”的口号,让高颖浑身战栗,激动不已,他第一次见到连绵起伏的祁连山时,只觉得天地之大、人之渺小如斯,仿佛沧海一粟,但那四个鹅卵石铺在半山腰的大字,让他对前路充满了期望。
从敦煌城过了汉玉门关,黄沙已经开始不断侵袭,高颖便来到了河西走廊最西北的千秋驿,这座史文恭西行时设的军驿,虽然孤零零地悬在外,但来往的商队很是不少。
千秋驿多了一口井,是汉军士兵深掘十余丈挖出来的,正是因为这口井,千秋驿成为伊吾府与敦煌府之间最重要的水源补给驿站。
与高颖沿途所见的诸多驿站稍有不同,千秋驿多了一间小小的祠堂,里面供奉着许多牌位,高颖也恭恭敬敬地祭拜了一番。
只是让他觉得有趣的是,列在前排的牌位,居然是汉武帝时贰师将军、海西侯李广利以及安阳侯上官桀。
这二人曾兵出玉门关讨伐大宛国,别管李广利在历史上的结局如何,也别管上官桀最后的结局是被灭族,后世的汉人们还是牢牢记得他们曾经对西域的开拓。
接下来就是前汉时期西域都护府的历任都护、东汉定远侯班超、唐朝历任北庭、安西都护府的都护们的牌位。
高颖在唐朝名将封常清的牌位前多停留了片刻,郑重地施礼,他也第一次有了许多明悟,自己此番西来,或许并不是为了追求什么富贵,而是要沿着先辈们的足迹,继续前行。
补充了足够的清水和干粮,带队的商队主管反复交代随行人等沿途的注意事项,带领众人在祠堂祭拜后,就此上路。
“八百里瀚海,最凶险处莫过于白龙堆!”
正式踏入莫贺延碛后,高颖便见识到了这一片沙漠的凶残,举目望去是看不到边的黄沙,天空没有一只飞鸟,地上没有一只走兽,西北的狂风席卷着沙砾,不断向着人的脸上砸来。
劣风拥沙,散如时雨,高颖也学着过往胡商以头巾遮面,却看到张延才兴奋地抱着罗盘,掐指在那里计算,似乎在卜问前途。
夜晚休息时,胆大的张延才甚至追逐着妖火,被领队的护卫头领拉扯了回来。这护卫头领乃是个四十多岁的退伍汉军老兵,呵斥了一番后,便告诉两个新人,这都不算什么,最凶险的是前面的白龙堆。
数日艰难行进后,不用提醒,高颖便一眼认出了前面就是白龙堆。
在烈日的照耀下,数条自东北向西南走向的长条状土丘,阳光反射下点点银光恰如龙鳞一般,被风蚀的土堆、盐碱堆,仿佛残垣断壁。
“那里就是魔鬼城,不可擅入!入夜时常有鬼怪夜哭,夺人心魄,不要离开篝火堆!”
看到张延才仍旧一脸兴奋,护卫头领专门跑过来嘱咐了一番,自汉军进入西域后,似高、张二人这样前往西域闯荡的人,他已经护送了十几批了,他不知道两人去了西域,是能够功成名就,还是变成路边的一堆枯骨,但只要在自己的队伍中,他就要护得众人安全。
这一条西行的道路,其实就是经后世罗布泊的东北、穿过哈顺戈壁,是一片名副其实的千里无人区。
太阳暴晒、黄沙袭面,高颖嘴唇已经起了皱皮,商队的清水是定量的,张延才曾经因为干渴得不行,想要掏出水葫芦多饮一口,就被护卫头领策马赶来给了一马鞭。
在经过白龙堆时,一行人遇到了沙尘暴,高颖被护卫头领按倒在一匹跪下的马匹腹部,被人挖出来后,商队的一匹马儿被黄沙呛死,还有一匹不受控制地逃走,被寻到时也已经倒毙在路旁了。
两匹马儿的血被放干,马肉却不曾割下,因为马肉只会让人越吃越觉得干渴,而且容易上火。
高颖就这么麻木地跟随在商队的骆驼后面,他已经习惯了骆驼那一股难闻的骚臭,终于他发现脚下的黄沙越来越少,粗大的碎石越来越多,甚至看到了一丛丛带了点绿意的骆驼刺。
“走出来了,咱们走出来了!”
前方探路的一名护卫,嘶哑着高喊了起来,于是人群顿时爆发出了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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