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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江歌阳说话的中年人大名丁世群,乃是季老的生活秘书。他今年刚过不惑之年,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平日里负责照看季老的生活外,也参赞文字工作,颇得季老重用。今天下午就是他受季老之命探访松竹斋,不料,他此行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这不,得空之后,连夜跑到江歌阳处问计。
“江公,我这趟差事算是办砸了,在下实在是心中惭愧啊。其实,我心中也是七分委屈三分苦啊,当时我听了季老说的底线,就知道这是个难办的差事,可既然季老发话了,刀山火海,我也得早一遭不是?我费尽唇舌,那边只是含糊不清,没个态度,我看这事儿玄了。这儿没外人,我就跟您说句心里话,季老开的条件实在是够呛,瘦鱼、小虾三两条,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这哪里有拉拢的诚意嘛!江公,我这次在季老面前失了分,还望您要在季老面前为我开解一二,多多美言啊!”丁世群面容周正,服装俨然,时近中秋,暑气并未消散,他却穿着翻领中山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头上整齐的小分头也因情绪激昂,随着说话时的摆动有些散乱了。
“世群莫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季老是另有深意。以他老人家的格局、睿智,若是真心拉拢人,怎会开出这种条件?不过是试探那边的态度罢了,或者说想推他们一把。我想,季老不告诉你其中真意,不过是行‘瞒人先瞒己’之策罢了。世群啊,你从那边回来还没先见过季老吧?若是你见过季老,就不会这般慌张的跑我这儿问计啦。”江歌阳语重心长地安抚着方寸大乱的丁世群,毕竟眼前的这个家伙颇得老头子信赖,将来扛过大旗,说不得还要借他的助力呢。
“高啊,季老真是高啊,三千年权变之术在他老人家手里,方才融为一炉啊!”丁世群听了江歌阳的一番解说,悬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站起身来,开始大拍季老马屁,这是他平时惯行之术,不管季老在不在场,每逢谈到季老的时候,他必肃然站立,赞叹一番。
忽而,丁世群的脸色大变,停止了吹拍,失声道:“江公,还是不妥啊,季老露出的破绽我居然没看出来,季老会不会以为我性子鲁钝,不堪造就啊?”
江歌阳看了他这副扶不起来的模样,心里就是一阵厌恶,难得你还知道自己不堪造就。这种人平日里高谈阔论,实际上担不得一点事儿,不知道季老怎么会看重他的。莫非人到了绝巅后,都喜欢这种人?
江歌阳正思索着如何安慰这个阿斗,坐在他右手沙发上的江朝天却主动接过了老爹的担子:“丁叔稍安勿躁,您想想季老的谋略是如何高深,您瞧不出来那是正常呀,安老头那边恐怕也已被季老陷了进去,丁叔又何必惭愧。再说您的智谋,那是众所周知的,用不着向谁证明。”江朝天说完最后一句话,自己都忍不住想吐,吹捧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可吹捧这种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家伙,实在是让他心中作呕。
“噢?这么说安老头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喽!哈哈,叫他们张狂,先前季老不是没和那边吹过风,可安老头子一副崖岸自高的模样,着实令人气闷,他们想坐山观虎斗,也不称量称量自己几斤几两,这次就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丁世群受了江朝天的宽慰,彻底放下心来,又变成一副万事尽在我股掌的模样。
江歌阳亲手拾起茶几上的紫砂壶给丁世群续上一杯水,道:“世群尽可放心,以你在季老心目中的份量,再加上今日又立下如此大功,外放高升,那是指日可待呀。来,作为兄长,我先敬你一杯,为他日高升贺。”
丁世群听了江歌阳的这番话,乐得一张扑克牌脸瞬间开了花,口中连连说“哪里,哪里”,手上却未停,端起茶杯和江歌阳撞了一下,一饮而尽。
江朝天在一旁笑眯眯地陪饮了一杯,他刚把茶杯放下,却见父亲转过头来问道:“朝天,你背着我和那边接触了两次,情况如何?今儿个你丁叔也在,说出来,也让他安安心。”
江朝天愕然,他和薛向的接触确实是自作主张,由于一直未得到那边实质性的答复,他也就没和江歌阳报告。这会儿,江歌阳突然问起,他吃了一惊:“这您都听谁说的?”他吃惊的不是担心老头子知道了自己的小动作,而是吃惊老头子何时在自己身边埋了眼线。
“你别管我如何知道的,你就说说那边当时是怎么答复你的。”上次江朝天被人打进了医院,他就派人暗地里查过事情的经过,结果一查,自己的这个聪明异常的儿子居然背着自己做了那么多烂事儿。自此,他就私下里给江朝天身边安了个人,一边保护他,一边把他干的烂事儿都报给自己,方便自己随时给他抹平。江歌阳有一子四女,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从小就宠爱有加,及至江朝天成人,居然对zz表现出了惊人的洞察力,让他对这个儿子更是爱若珍宝,寄予厚望,视作当之无愧的接班人。
这会儿,江朝天哪里还不知道老头子在自己身边埋了人,尽管老头子是好意,可谁愿意被监视着生活。当然,发作老头子也得等丁世群走了之后。江朝天摒除杂念,理清思路,道:“爸爸,丁叔,我确实和那边接触过两次,虽然那边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不过,我的目的都达到了。”
丁世群听得有些迷糊,出口问道:“朝天,你又打什么哑谜,没有回应,你还能达到目的?别跟你丁叔绕圈子啦,利索点儿。”
江朝天心中骂着草包,脸上却挂着笑,道:“丁叔,是这样的,和我交谈的那个人恐怕也是安老头的智囊之一。第一次,我问他,共度时艰如何,他回答说没有老爷子的授权,这就说明安老头见起了风浪,也动了捞一网的心思。既然安老头动了心思,我们这边就有希望把他拉过来。第二次,我和他谈之前,季老已经取得了最广泛的支持,安老头的态度已经无关大局,我甚至觉得咱们应该推他们一把,把他们推到那头,让妄图坐山观虎斗的猎人,成为咱们腹中之食。另外,拔掉他们,咱们也可以正好用来酬功。所以,我就行了个韬晦之计,故作迫不及待,要他代为说项,实则是麻痹对方。我想这两次有意无意的谈话,那小子必会透露给安老头,有了这两个一真一假的烟雾弹,咱们此次的计划必是万无一失。”
听完江朝天的解说,丁世群抚掌大赞:“朝天不愧是江公虎子,家学渊源,恐怕已得江公八分真传了吧。我料那人必不敢隐瞒如此重要的信息,退一步讲,就是他两次都压下了朝天传过去的意思,季老也做好了万全之策。事先,季老已多次向安老头子吹风,这次派我前往传递条件,也算是一次正式的沟通,摆明了车马,我料安氏只是嫌咱么条件苛刻,万万想不到咱们竟是项庄舞剑,这次对付他们可以说是手拿把攥了。除非安老头子一开始就看清了风向,早打算向咱们靠拢了,哈哈,若是安老头子如此灵醒,恐怕早就有所表示了,岂能拖到咱们动手的当下?得,我先告辞了,季老有起夜的习惯,我得回去侍候。江公,朝天,咱回见。”
丁世群一番慷慨激昂的总结后,就欲起身告辞,就在这时,水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江朝天接起电话递给江歌阳,江歌阳将听筒放在耳边,那边说了几个字,未待他回话,便把电话挂了。听筒里传出的嘟嘟的忙音,丁世群和江朝天立时就知道是谁的电话了,除了季老,没有人敢不待江歌阳说一个字,就这么直接地撂了电话。
丁世群猜出是季老的电话后,刚跨出茶几的半个身子忽然定住了,脸上布满了惊恐,“江…江公,季老来电话是不是骂我来了,我这是偷偷溜过来的,莫不是季老震怒了。”
江歌阳见了丁世群这般形状,恨不得一脚踹死他,也忒没担当了,私自出来算个什么大事儿?就吓成这样,看来老头子们身边都喜欢留这种毕恭毕敬的奴才。江歌阳心里再不舒服,脸上也不会露出端倪,依旧安慰他道:“世群,没事儿,不是你的事儿,何须惊慌,季老打电话过来,通报个情况罢了。”
“什么情况。”丁世群听说事非关己,心神甫定,又生出好奇心来。
“安老刚才亲自和季老通了电话,同意出海了。”江歌阳面无表情地将得到的消息转述了一遍,看似在告诉丁世群,实则在问计江朝天。
丁世群一屁股跌坐回沙发,“怎么会这样?安老头子那边是怎么识破的?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咱们这边大势已成?不对啊,季老联络的事儿,不可能透出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系居然死里逃生!要说他们从我话里听出了破绽,也不会等了十来个小时才决定站过来,一定是哪里除了纰漏。”丁世群跟着了魔一般,自问自答,自说自话。
江朝天得了这个消息,不过稍稍一愣就回过神来,他老子的眼神一扫过来,他就知道是问计来了,这会儿见了丁世群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决定一起做个解答:“丁叔,切莫焦躁,天塌不下来。我想,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无非两个方面,一是,那边可能知道季老组盟的事儿,毕竟再是隐蔽,也难免透出风来。不过,我认为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较小,机密之事,又值此紧要关头,渔夫们皆知道厉害、轻重,毕竟事关性命,透露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是,他们从季老的条件中窥出了破绽。纵是我们先前多番麻痹,也难免有人跳出局外,参破其中玄机,我想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最大。丁叔,此事须怨不得你,你不过是代季老传话罢了,有功无过。爸爸,您在安老那边有没有人,就是家门口埋的人也成,我想那边这么晚又这么急地亮明立场,一定是刚刚破局,说不定参破其中玄机的人也就是今晚进门,这会儿可能就出来了,只要知道是谁,大约就能判定安系那边倒过来的隐情。”其实江朝天猜想的最可能人选就是薛向,只不过他没有证据,全凭直觉,所以没有说出口。他一直对薛向抱着好奇和探究的态度,他认为这个人机敏过人,胆色超群,更难得的是格局宏伟,胸怀天下,这样一个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你小子疑心病也忒重了吧,不就是派人照看一下你,你居然怀疑你老子搞特务?安老那边是什么所在?在那边安人,找不痛快么?”江歌阳少见地喝叱了宝贝儿子。
江朝天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不过是故意和老头子开个玩笑,担心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到,宽宽他的心。以他的智力,岂会不知自家老子绝不会行这等雕虫之计?
听了江朝天的话,丁世群方才安定下来。他今天是一日数惊,饶是每天照顾季老起夜锻炼出来的顽强精神,此刻也难免有心力交瘁之感,当下,和江氏父子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去。
江氏父子送罢丁世群,复又坐回了沙发。
“怎么?我看你情绪有些低落,安氏倒与不倒,其实对我们没什么影响,他们那块儿多在兵营,就是成了盘中餐,我们也吃不到嘴。再说,现在咱们虽然大势已成,胜券在握,但这个层此的博弈,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轻言胜负。多一个助力,未尝不是好事。我观你素来放眼全局,今天怎么就盯着安氏这一隅,非是你平日的作为呀?”江歌阳轻轻拍了拍江朝天的肩膀,怕他意气消沉,反而来安慰他。
江朝天抬起头,露出张笑脸:“我没事儿,爸爸,我只觉得此事大是蹊跷,安氏虽强,不过是冢中枯骨,后继乏人,我并未太过萦怀于此。只是,我感觉到有个人突然插了进来,将我原先设定的节奏都他打乱了,我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钦佩之感。”
江歌阳听得大是好奇,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眼光奇高且奇准,成人以来,臧否人物,评点高官,更是言出必中,浑没把这些令常人高山仰止的大人物放在眼里。除了对已逝去的老人心怀敬意,就是对自己这个当老子的也不过是父子亲情,而对自己的眼光也从未高看,倒是自己平时多借了他的才智,这几年方才稳住阵脚,渐渐入了季老的法眼,现在大有接过大旗之势。儿子今天居然说对一个人生出了钦佩之感,不由得不让他这个老子惊心。
“是谁?告诉爸爸。”江歌阳盯着江朝天的眼睛问道。
“过了”江朝天扬了扬眉毛。
“若是杂草有害,趁着这次打药的机会,一并拔出,未尝不是一举两得。”
“算了吧,爸爸,那些手段终究是落了下乘,弄不好,既伤人又伤己。何况,他也不一定站在咱们对面,再说,有个对手不挺好吗?否则,人生岂不是太过无趣?我这颗脑袋没有对手,说不定会生锈。”江朝天说完,起身到书架下的柜子里拿出瓶红酒,扬了扬:“爸爸,为这次的胜利,咱爷俩干一杯。”
“成,我陪儿子好好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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