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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祥似洞察了我的怨懟,扬起嘴角笑了一下,将餐盘里仅剩的一颗乾酪青欖送进口中,随手将餐叉精准地推到四点鐘位置,拿起篮子里馀下的四分之一条ciabatta,洗餐盘一般把麵包浸满浓郁茄汁,塞住了自己嘴巴,一副不予置评的模样。
谭倩仪轻声对他说:「这个麵包本身这么好吃,蘸麵汁吃好可惜,太重口味了。」
唐家祥无辜辩解:「酱汁丢掉不是更可惜?把餐盘清乾净是基本礼仪耶。」
谭倩仪看来是个懂得以小女人的娇柔包装心中主见的高手,她露出浅笑,换成是我便拒绝不了:「可是……这种麵包不容易做呀!人家一番心血怎么就这样糟蹋了。反正你食量大,那块ciabatta就蘸橄欖油吃,你还要吃茄汁,再点几片法国麵包就好啦。」
唐家祥显然也拒绝不了,耸肩望着我求救。我只有接口:「餐包篮的所有东西都是现成品。是合作厂商的作品,可不是在下的劳力成果。」
唐家祥当即心满意足又胜券在握地靠向椅背,回望他对面的大美女,一条手臂还插在了腰上。
我看了看他衣袖下微微鼓起的肌肉,那手臂动不动便抱着伤腿的我在家中走来走去,在替我煮饭时被我偷咬过好几口。我冷感地放任他俩之间浪漫张力继续发酵,爱情似有还无,欲望呼之将出。此时此景,乃至来年来日,又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我不管,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大美女私下倾诉,我拚着一条伤腿走出来丢人现眼,乃至当初开口邀请他俩作客,都是为了心里那几句要紧话。于是我在心里默唸,我要大美女,我要大美女,你该死的唐家祥快把美女借给我十分鐘。我默唸,我默唸……
终于,默唸收效。谭倩仪将餐巾放上桌面,淡淡的唇膏脱落了一些,她挟起化妆包,微笑道:「唐先生,可否让我缺席一下?」
唐家祥挺直身体,斯斯文文地笑答:「这位女士请便。但若是去得太久,请恕我必须逃走。啊,当然,我是不会留下信用卡的。」
谭倩仪白他一眼,站了起来。我这才明白,方才两人那套做作身段的礼貌对白,也是玩闹演戏的情趣。
我抢先往洗手间方向一摆手,微微躬身:「请走这边。」
唐家祥仍打着矫揉作状的腔调,向谭倩仪补充道:「容我为你介绍,这位店家呢,很骄傲自己的餐厅有洗手间,而且还是应有尽有。本区地狭人稠、寸地寸金,一般小本生意餐馆多数难以配备洗手间,『sheran创厨』新来乍到,竟然闢得出一间proper的厕所,简直可说傲视本区餐饮群雄!等一下你进去,可要好好享受。」
儘管心里有些钝钝的难受,我仍感觉得出,唐家祥是有我在,加之美人相伴,左右逢源,才会如此昏了头地放肆。不知他春风得意些甚么,嘴巴变得比我还轻浮,人家端庄的女士进洗手间享受不享受,你管得着么!
我急忙一拐一拐地把谭倩仪领走,一手伸到背后,依照惯例向唐家祥竖起中指。唐家祥所坐方位是狭长区域的最后一张餐桌,担保没有其他客人瞧见我的咒骂。我目送谭倩仪走向洗手间垂帘,她的裙襬在翘臀下方轻摇,俐落中不失性感,我彷彿听到唐家祥在背后轻声一笑。
我往洗手间追了上去。正确地说,是拖着腿、跳着赶上了谭倩仪。这一阵跳跃引发的伤口疼,令到我在抵达她身后,面肉差点抽筋。
谭倩仪听到背后诡异的声响,转过身来,惊见残废店主风风火火地扑过去、表情扭曲,不禁吓了一跳。这么一位态度从容的美人被我吓着,使我罪恶感维持了一秒,随即恢復厚脸皮状态:「不好意思,谭小姐,你出来以后,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谭倩仪微笑点头:「现在说也一样。我只是补妆。」
矜贵的美女说要补妆通常是客气话,天晓得人家有多大的内急?我有点惭愧地说:「没关係,我可以等。」
谭倩仪却说:「我也可以等啊。真的,说吧!」
我急了。在她面前我有太多理由手足无措:第一,她是唐家祥的女人;第二,她是和我不同阶级的体面人;第三,她是会令我心猿意马的美人。她集此三种「人」的身份于一身,搞得我全无勇气捍卫自己的任何立场。于是我说:「好。谭……谭……」
她说:「叫cynthia就行啦,你和他这么熟。」
听见个「熟」字,我心里又篤篤跳了两下,不知她是否洞悉一切而意有所指,专指我和唐家祥在牀上那种「熟」法,好用来讽刺或是埋怨我。一剎那,我像初恋少女一般脸上发烧。
然而,「sheran创厨」虽然离「傲视本区餐饮界」还差得远,本小店暂时也无须烦恼被黑道收取保护费的问题,可是要在住宅商业混合区开业生存,店主也是有几分周旋本事的,否则眾位邻里怎能容许夜晚酒吧时间、客人手持酒杯在楼外谈笑又兼吞云吐雾?我直视她晶莹的眼睛,若无其事地说:「好,cynthia,我有点事必须和你私下谈一谈,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哪天与你在这里会面?到时,要耽误你两个鐘头的时间。」
谭倩仪微笑道:「在洗手间门口吗?我ok呀。这里毫无异味,待两个鐘头完全没问题。」
该死!谭美女不愧是和唐家祥棋逢敌手的狠角色,一脸无害,岂知该低级的时候跟我一样低级。只是她明艳照人,我再投生三次也赢不了她,这么一位知情识趣的佳人,唐家祥哪里能抗拒?我说:「好啦,你赢啦,我自然是说在正经的座位区了。我招待你。」
谭倩仪不再搞低级,低声问我:「你是以『sheran创厨』店东的身份和我谈,还是以他兄弟的身份?还是更多别的?」
「都是,你所想的统统都是。」我豁出去般地说,「你真的很聪明。」
谭倩仪一笑,含蓄地掩去了眼中的淡淡失落,「不是聪明。很多事他从来不说,但我看得出,再与我自己、与我跟他的情形一经比对,猜出来便八九不离十。有个说法很老套,连续剧已经讲到烂了,不过你可不要不信,那就是──」
我与她异口同声:「女人的直觉嘛。」
这份女人直觉不知是否感应到了我对她颈子、胸口与腰线的邪念,我又害羞了几秒。但我想,她有此殊色,肯定对这种事相当习惯。我说:「既然你甚么都猜到了,可不可以暂时保密?」
「难道我会猜不到你要我保密?」谭倩仪仍是淡定微笑。妈呀,我快要爱上她了!她纤手一摆:「说吧,我们定个日期时间,我一会儿留我eail给你。」然后她眨眨眼:「专属我们的约会,我一定保密。」
我已然彻底被她收服。唐家祥伴我夜游那么多晚,又陪酒、又倾谈、又做车伕、还被我佔便宜,搞得自己像贵妇俱乐部的牛郎,才换到我好不容易重新开啟的心;谭倩仪仅是出场吃一份燉饭、开两句玩笑便令我心仪了。唐家祥「嫁」给这种人,我退场也甘心。「对,我们的秘密约会。只要你不嫌弃我跛脚又邋遢,言谈不够得体,到时你将是我约过最重要的女孩子。」
这番话的后半部,我真心诚意。因为唐家祥始终是我最重要的人,而他下半生最重要的女人,亦无庸置疑是我目前摆在至上尊位的(她对他的下半身也是最重要吗?你问我?那我当然不服输啦,可是不服输又能怎样?)。我对她如此諂媚,并不是为了巴结美人,或许我有那么一点管不住的调戏心情,但我是真切地希望,和她谈过之后,我们可以联手带给唐家祥幸福。
那句话怎说的?当你看到一个人幸福便于愿足矣,那么你是真的爱了。
我多么不想承认……我却也只有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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