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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nbsp;nbsp;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自然而然开始耳背，罗英的听力越来越差，平常打语音都得开外放，声音调到最大，就算隔着一扇门，桑悦在大房间里，也能清楚听到电话里的内容。

nbsp;nbsp;nbsp;nbsp;语音那头，外婆正在大声哭喊。

nbsp;nbsp;nbsp;nbsp;罗枚的声音明显更近一些，语气里难掩烦躁：“……老妈这一阵痴呆得是越来越厉害了。”

nbsp;nbsp;nbsp;nbsp;从前些年开始，田书秀就一直有阿兹海默的症状出现。一开始只是记性不好，忘东忘西，到后来渐渐发展成间歇性认不得人，每天总有那么两三个小时是迷迷糊糊的，名字时常叫错，动作也不太灵敏，看起来有些迟缓呆愣。

nbsp;nbsp;nbsp;nbsp;疫情前，桑悦过节去看她，她每次都还是清醒的。

nbsp;nbsp;nbsp;nbsp;去年再去，偶尔就会叫不出她的名字了，只是坐在没靠背的老破木凳上，吊着眼笑。

nbsp;nbsp;nbsp;nbsp;现在，她几乎已经没有清醒的时候了。

nbsp;nbsp;nbsp;nbsp;到今年2021年，外婆已经85岁，实属高寿，之前脑梗过两次，全都被救回来，得过黑色素瘤，八十多还上了一次手术台，也平平顺顺地下来了，命硬得不得了，没想到老年痴呆得却那么严重。

nbsp;nbsp;nbsp;nbsp;在桑悦的印象里，田书秀是个性格坚韧的人，一生都在带孩子，从自己的女儿、到女儿们的孩子，几乎都和她一起生活过。

nbsp;nbsp;nbsp;nbsp;得了痴呆症之后，她性格大变，每天在家里又哭又吵，时常半夜哭闹，将楼上楼下和隔壁邻居都吵醒，物业来了很多次，还报过警，但也实在没办法。

nbsp;nbsp;nbsp;nbsp;老太太神志不清，也不能把她抓到派出所去。

nbsp;nbsp;nbsp;nbsp;罗枚和外婆住在一起，担负着照顾她的责任，但也是被闹得难以忍受，每天到处打电话诉苦。

nbsp;nbsp;nbsp;nbsp;“……昨天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哭了一夜天（一晚上），一直讲我打她。今天睡了两三个钟头（小时）又开始哭了，脑子实在不好了啦。我是要被她烦死了，你们说哪能办，送出养老院行伐？”

nbsp;nbsp;nbsp;nbsp;类似这样的话，桑悦已经听过八百遍。

nbsp;nbsp;nbsp;nbsp;但五个女儿意见不统一，一方面是觉得养老院贵，更主要的原因是怕老太太痴呆，送进去被欺负，所以迟迟没有个定论，依旧还是由罗枚照顾着，另外几个女儿每周轮番去陪上几天。

nbsp;nbsp;nbsp;nbsp;果然，桑悦听到罗英说：“送去养老院么两三个月人就没了啦，她这么吵，肯定要给她打药的。她干嘛吐饭啦？是不是你弄得不好吃啊？”

nbsp;nbsp;nbsp;nbsp;罗枚一直跟着田书秀生活，从前田书秀能干，家里烧饭都是她来，罗枚什么家务都做不好，后来田书秀做不动了才换成她来弄。她把家里弄得脏兮兮的不说，烧出来的饭菜也就是勉强能吃。

nbsp;nbsp;nbsp;nbsp;再加上她们家一向节省，平常都吃点打折菜，稍微贵点的食材都不会买。种类少，烧也烧不出什么花样来。

nbsp;nbsp;nbsp;nbsp;罗枚：“个么我就这点水平，不满意么你们把老妈接走好嘞。我今天也和罗莉说了，凭什么就我一个人管老妈，我们一个人轮一个月好嘞。”

nbsp;nbsp;nbsp;nbsp;罗英：“行啊，我没意见，你去问问罗敏呀。”

nbsp;nbsp;nbsp;nbsp;话虽如此，但罗敏必然不会同意。

nbsp;nbsp;nbsp;nbsp;之前商讨的时候她已经明确表示，自己身体不好，视网膜也脱落了，做过手术，弄不动老太，她愿意出钱送外婆去养老院。

nbsp;nbsp;nbsp;nbsp;除了身体原因，罗敏也有自己的道理：“当初老妈的户口迁到罗芬家，她家才有资格拿了一套经适房，她是实实在在的受惠者，沾了老妈的光的。就算要轮流，也该是从罗芬开始。”

nbsp;nbsp;nbsp;nbsp;罗芬倒是答应，但外婆去她新家住了几天，一直哭嚎，吵着要罗枚，周威忍不了，开口直接把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赶出了家门，气得几个姐妹都在背后拼命骂他。

nbsp;nbsp;nbsp;nbsp;但周威这种神经病，家里谁都拿他没办法，只能在心里咒他早点死。

nbsp;nbsp;nbsp;nbsp;然后，罗敏又帮罗英讲话：“老妈在你家住了那么多年，本来也应该她们几个先表示的。”

nbsp;nbsp;nbsp;nbsp;类似的车轱辘话说了八百遍，大家都有各自的借口和理由，也有自己的为难和无奈。和每个普通人家一样，只能竭尽全力与生活对弈。

nbsp;nbsp;nbsp;nbsp;桑悦听到外婆哭闹不断，放下笔，转了转手腕，开门出去。

nbsp;nbsp;nbsp;nbsp;语音还没挂，她遥遥地冲着电话那头喊：“外婆哭什么啦？覅哭了呀。”

nbsp;nbsp;nbsp;nbsp;罗枚说：“她听不懂的，她现在谁也不认识了。”

nbsp;nbsp;nbsp;nbsp;顿了顿，又接上一句：“悦悦也不过来看看你外婆，你外婆一直说想你。”

nbsp;nbsp;nbsp;nbsp;桑悦啼笑皆非，反问：“你不是说外婆谁都不认识吗？怎么还说想我呢？”

nbsp;nbsp;nbsp;nbsp;不过，她最近大半年实在太忙，再加上疫情影响，出入小区不方便，确实有好长一阵没有去探望外婆了。

nbsp;nbsp;nbsp;nbsp;说句心里话，外在因素是一部分，桑悦其实有些不敢去看外婆。

nbsp;nbsp;nbsp;nbsp;在她的记忆里，外婆一直是有些厉害的形象，个子不高，略有些胖胖的，说话的时候微微吊着眼睛，不是倨傲，是锋利。她说话不好听，还有些不大讲理，随时随地能和任何一个人骂起架来。

nbsp;nbsp;nbsp;nbsp;外婆是鲜活而明确的，和她儿时长长的弄堂回忆缠绕在一起，也和六楼的老公房、漫长的学生生涯缠绕在一起，是旧时光里的记忆。

nbsp;nbsp;nbsp;nbsp;桑悦至今还记得，他们一起打牌、打麻将，夏天吹着电风扇吃冰西瓜，外婆把最中心那块挖给她吃，冬天做酒酿，捂着被子一起守候电视看《孝庄秘史》。

nbsp;nbsp;nbsp;nbsp;外婆养水仙花、也养点葱和辣椒，还在阳台上种了牵牛花，沿着阳台的缝隙爬出去，爬满整个外墙。

nbsp;nbsp;nbsp;nbsp;后期，和外婆住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之间爆发过大大小小各种摩擦，但等她们搬走的时候，桑悦只记得，阳台的花没有人侍弄，罗英对养花养草毫无耐心，渐渐地，牵牛花全都谢了，变成了一根一根的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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