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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寿桃头小孩儿大哭:“你抢我的风筝,抢我的风筝……”
正哭着,却忽觉怀里一重,孩子睁开眼,只见那纸鸢躺在自己怀里。那睡眼惺忪的小道士将草纸收进袖中,把风筝往他怀里一丢,道:“是,我想起来了。这风筝昨夜还是我的,可如今却是你的了。”
文宝珍扭头便走。他怀里揣着求援的草纸,走向远方的天坛山。
第三十章孤舟尚泳海
两日过去了,文宝珍没有回来。
院子里忽而变得极静,夜幕像棺材板一般盖下来,没有风,也没有月。小泥巴躺在床板上,辗转难眠,他的心思早已飞至天坛山:不知文宝珍如今走到哪里了?
文府距天坛山有一百六十八里,不眠不休地走,需走上一天一夜。也不知文宝珍有没有骑上骡子,坐上牛车?疑问像低飞的雁,在心头打转,小泥巴心急如焚。
今夜文公子入堀室,外头听不见声音,正是逃走的大好时机。小泥巴看着被铁链捆缚的两手,心一横,决定自个儿开溜。
他深吸一口气,将两只拇指用力往墙上一拗,脱了臼。剧痛像火一般从虎口烧上来,伤处仿佛被按上了烙铁。小泥巴痛得浑身发抖,动着脱臼的手指,想从铁链中抽出手腕。
然而那链子捆得着实太紧,脱臼了手指也没法子。时间一点点过去,仿佛天幕在渐渐泛白。汗水像虫一般在脸上爬动,小泥巴的心里忽而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为了自由,他可做到甚么地步?
他真的能不顾一切地从文家逃走么?
夜色漆黑沉寂,像枯败的花儿。恐惧像溟涨的暗海,在心中泛滥。小泥巴颤抖着将手举起,凑近嘴边。
两排牙齿像铡刀一般落下,他狠狠咬断了自己的手指。
——
月色如雪,落遍寒山。漫天璀璨星斗如小小的灯笼,悬于青松之上。
文宝珍喘着气,走上天坛山的石阶。圆口鞋磨豁了头,他又渴又饿,身体干瘪得如一只空行囊。
他身上的盘缠皆在出文家时交给了阍人,没有骡子,也无牛车,他靠着双脚走了一天一夜。荥州里正恰有酬神庙会,曲巷被塞得水泄不通,他好不容易钻过万头攒动的人群,手脚都被挤得青紫了一片。可历尽千辛万苦走到山脚下,却见石狮像被落雷击毁,小泥巴原来说的送信之处已不在了。于是他咬咬牙,步上山阶。
走上龙虎殿,观里静悄悄的,月光垂下来,像皑皑的山雪。微言道人正在堂屋里同天穿道长点白日里卖药换来的银子,忽听得屋门被轻轻叩响,两人赶忙将银子囫囵收入袖里,打开门,却见一囚首丧面的小少年歪歪斜斜地站在屋外,一身对襟小褂道服挂满落叶。
“你是谁?”微言道人困惑地发问。
“是你们那宝贝徒儿的好兄弟,给你们送信来了。”文宝珍鼓起困倦的两眼,从怀里取出草纸,递给微言道人。微言道人与天穿道长在灯下阅罢那信,脸上像挂满了乌云,神色愈发沉重。
文宝珍将小泥巴求援之意与两人一叙,且将文家的那各种阴暗苟且之事全如污水般倒给两人看。微言道人起初听得瞠目结舌,后来勃然大怒:“不成,易情不能待在那污渠子似的地方!天穿,咱们去将他接回来!”
天穿道长默默地点了点头。
文宝珍见他俩愿出手救人,大喜过望,赶忙吹破了鼻涕泡,拂起衣摆,跪落下来,砰砰磕了两个响头,道:
“两位仙长,你们既愿意去救易情,可否也请你们帮我一把手?我此次出文家,可算得冒了九死之险,恐怕连下个天明都见不到,求你们收留我,让我有个立足之地罢!”
他说到后来,声音颤得厉害,如在狂风里瑟索的枯叶,眼里噙满热泪。微言道人和天穿道长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这小少年敢冒死来通风报信,小泥巴又这般信任他,应不是个恶人。微言道人轻咳一声,道:“自然,自然,咱们习道之人,本就是要积德行善的,你敢从那狼窟虎穴里逃出来,足见你胆大,心肠亦不坏。你便暂留这天坛山上罢,若有文家人来打探消息,咱们便说你是咱们新收的弟子。”
微言道人左右张望,正恰看到桌上摊开的一册小书,名唤《绣云仙阁》,讲的是道心修成后升天的故事,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深深迷阵陷斯人,大道谁知是宝珍。”于是便信口道:“往后若有人问起,你便说你叫‘迷阵子’,是咱们的徒弟。”
文宝珍将这新名字在心里咀嚼过几番,腔膛里登时如温了一汪蜜水。他又叩了几下头,腾地站起,一扫先前的疲态,道:“多谢仙长!我替两位师父带路,即刻便动身去文家接易情,那儿是魔窟,他万万不可在那里久留。”
微言道人忙不迭点头,却忽瞥见他背上挂着一点白花花的纸屑,问道:“是,咱们这便走。但是好徒儿,你背上的是甚么玩意儿?”
文宝珍一愣,将对襟小褂脱下,却见先前那放银票的背心处夹着一只小纸人。
他先是想起出文府来时,府外正恰在办庙会,红黄狮子舞闹,铃铛震天,莫非这是他挤过人群时不小心带上的?可纸人这玩意儿多用于白事,且是凭空出现于自己贴身内袋里,诡异而晦气。文宝珍忽想起自己出府门时阍人命自己解下小褂,并在褂上摸了摸,该不会是那时悄悄塞进自己衣里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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