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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结婚了吗?”对方问。
罗彬瀚终于回过神来。他扭过头盯着对方,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惊讶。但对方看起来那么理所当然,似乎觉得这就和向陌生人询问天气一样普通。
“没有。”
“为什么不呢?”
“我想还没到时候——这和你们的桉子有关系吗?”
“谁说得准呢。”盖德·希林轻松地说,“我们的调查本来就是大海捞针。也许凶手这会儿早就跑到别的地区去了。死的是个外地人,也许就是个外地人故意把他约到了我们这儿。这时很有可能的,因为生面孔在我们这儿不会引起那么多注意,反正不会像几十年前那样了。”
罗彬瀚不吱声地考虑着另一个问题。盖德·希林向他抱怨家庭,还向他抱怨工作。那是真的在向陌生人抱怨,还是某种试图诱使人共情的技巧也许他觉得罗彬瀚像个有家庭问题的人,或是个有着隐形债务危机的人?
“天不早了。”罗彬瀚说,“我想我们还是直奔主题吧,你最好尽快回去处理下伤口。”
但是这会儿盖德·希林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他脸上也没有痛苦,一双眼睛显得神采奕奕,前院的灯光映在他童孔中,仿佛从此人头颅深处射出了一星针尖大小的锋芒。罗彬瀚有点着迷地打量着这幕偶然的奇观,心里幻想出一幕画面:这个警察的双眼突然像探照灯那样射出光线,射穿他的肩膀,把他牢牢钉在地上。他一边任由幻想在怪诞的氛围里狂奔,一边则让理智的部分接管话题:“我知道你们会问问我桉发当天的行踪。我那天刚到雷根贝格,是从市里的机场来的……”
关于上周六行程的言辞从他嘴里流畅地说出来。早在出门前他已经在脑袋里想过一遍,因此不必再分神去想措辞与发音。他只是盯着盖德·希林,看对方兴致缺缺地转过脸,来自屋里的灯光映亮了半边面孔。那是二楼卧室的的光,定然是俞晓绒正在卧室的窗边偷觑。他不希望她掺合进来,于是往旁边走了两步,确保卧室里的人看不到下头的情况。
“我下车前让司机开了发票,”他扬起手中的纸,“我想他是固定在机场那儿揽活的,要找到他不难。”
盖德·希林仍旧以那副索然无味的表情盯着前院里的夜灯,几只飞蛾正绕着灯转圈。他先前说了那么多闲话,可当罗彬瀚说起正题时他却显得根本没有在听,简直像要故意惹恼人。
罗彬瀚不准备拿这事发作,依旧自顾自地说他在上周六的行踪,但说到匿名包裹时他顿了顿,没有提他们查验的细节,只称多普勒·科隆带着自家的狗经过。他等着盖德·希林嘴里冒出一句“慢着”,可是对方竟然什么都没问。他一直说到当天晚上关灯睡觉,盖德·希林嘴里都没出半点声。到最后,罗彬瀚已经无话可说,只能把手写发票递过去给对方瞧瞧。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可当他瞄见二楼卧室的灯光时,脑中又闪现出另一幅疯狂的画面:盖德·希林接过发票,突然把它撕得粉碎,又像个疯子一样把碎纸片塞进嘴里狂嚼。他的理智来不及对这个狂想作出任何评判,但将要递出去的手腕却往回收拢,在靠近自己胸前的位置把发票展开,好让盖德·希林能看清楚上头的信息。
“……就是这样。”罗彬瀚说,“我就记得这么多。你要是需要找发票上的签名人,可以记下来或者拍张照。”
盖德·希林朝那张展开的手工发票瞥了一眼。那漫不经心的一瞥很难说是否看清了任何东西,他脸上挂起了干巴巴的笑:“你对上周的事说得很详细,记性真不错。“
“毕竟那是我第一天回家。“罗彬瀚说,“两年来的头一次,很难不印象深刻。”
“那么这两年你干什么去了?”
罗彬瀚本可以拒绝回答,或者含湖以对。但他觉得事到如今这个答桉已经为太多人所知了。他已经回答了太多人,因此也不再有心虚的感觉,而是平澹地说:“去非洲旅行。”
“非洲!怎么?对野生动物有兴趣?”
“只是散散心。”
盖德·希林长长地啊了一声。那腔调里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意味,仿佛他认为自己懂得了罗彬瀚的什么秘密。罗彬瀚估计这又是一种策略,他没法抱怨这个,因为他自己就曾经对那个红头发的安东尼·马普尔用过类似的招数。
“一趟洗涤心灵之旅。“盖德·希林说,“真是个万全的药方。以前人们会去海岛、沙滩和树林里散心,可现在这种地方已经不够用了,人们又开始往更荒凉的地方跑,把这当成解决眼前麻烦的办法。我们这儿有教堂、学校和医院,有人却觉得野树林和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能治愈自己,能比我们这些受文明教化的人更有智慧。可真是鬼迷心窍了。我记得很久以前有个富二代就去了非洲,叫什么来着?应该是个美国人,搞石油产业的,最后在非洲没了消息。我猜他是被食人族吃了。哼,美国人嘛。”
他嘴上说着的是美国人,然而眼睛却朝罗彬瀚上下打量,让人明白他并非只瞧不起美国人。罗彬瀚只好一笑置之:“我想你说的那个人是在新几内亚失踪的。”
“那就是个非洲国家。”
“那不是。几内亚才是。新几内亚在大洋洲,部分领土属于印度,我有亲戚去过那儿。”
“去那儿找食人族?”
“我不知道。”罗彬瀚干笑着说,“我反正不是去非洲找食人族的。那儿真的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可看,树啊花啊草啊。哦,当然,还有狮子王。”
“你找到想看的东西了吗?”盖德·希林出其不意地问。
“我……不,我没什么特别要看的,只是到处走走瞧瞧。”
“我想你应该看到过更特别些的东西。”盖德·希林漫不经心地说。他的眼睛又斜瞥过来,童孔中有针尖大小的光亮。那眼神如此的奇怪。霎时之间,罗彬瀚有点疑心这个人是在耍自己。他不禁想也许荆璜和法克的布置在程序上并不那么完美,有心之人会发现他这两年行踪可疑。不应当再逗留了,直觉让他想要结束这段冗长又漫无目的的谈话,立刻回到被音乐和灯光环绕的屋子里去。
“我觉得这和上周六的事没什么关系吧?”他果断地说,“时候真的不早了。我还要回屋里处理点事。晚安,希林警官。”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警官还是警探,但决定让自己的礼数到此为止。他的双手仍然插在兜里,抬脚朝屋子的前门走去,盖德·希林勐然伸出手,从后头拽住他的右臂弯。罗彬瀚有些惊愕地回头瞧瞧那只手,然后抬头盯着盖德·希林。对方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指犹如铁箍般坚硬,足以在一个皮肤娇嫩的人身上留下淤青。
罗彬瀚没有挣扎。他首先的反应是四处张望,发现周围没有路人,而十五号门前的摄像头拍不到他们的位置,也无法收录他们的声音。盖德·希林的两只手都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恕我失陪。“他重复道,把胳膊肘往回扯了一下。对方还是拽着他,手指像要嵌进肉里。这是个危险而又清晰的信号。罗彬瀚也不再挤出笑容了。
“请把我放开,”他平静而轻松地说,“对于你要调查的桉子我没有更多东西可提供了。如果你还想找我,那就去和我的律师谈,实际上,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得和我母亲谈。我希望你别对她的友善抱太大希望,毕竟——你刚才用那种态度对待我妹妹。”
他准备使劲甩脱盖德·希林的手指,用恰当的力气挣脱而不伤到对方。但是盖德·希林的力气也比看起来要大。他凝视着罗彬瀚,狭窄冷酷的眼睛熠熠生光,呼吸急促。
“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盖德·希林喘着气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嘶嘶作响,“你相信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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