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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朱先生气晕过去的江初桃忐忑不安地度过了一个下午,这期间连午饭都少吃了一碗。到了傍晚听说朱先生醒过来了,初桃准备去和朱先生赔礼道歉。
初桃虽然畏惧朱先生,却从来没有想过把朱先生气晕过去,更何况之事情传到娘亲的耳朵里,八成又要让她头疼了,她颇为懊恼地埋怨自己太过冲动,又惹了祸。
匆匆吃完晚膳,初桃拎着两盒茶叶去拜访朱先生,据刘氏介绍,这两盒茶叶是宫里御赐的,生长在极寒之处的悬崖间,唯有猴子才能摘得到,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的货色。
让初桃觉得意外的是,朱先生并没有拒绝初桃的看望,反而很客气地让她在偏殿等候片刻。不一会朱先生颤颤巍巍进来了,身后跟着薛从嘉。初桃有些好奇薛从嘉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她并不敢多问。
朱先生倒也坦荡,指着薛从嘉说:“他是个做学问的好苗子,可惜身份特别,否则我一定收他为弟子。”
初桃恍然大悟,原来朱先生对薛从嘉颇为赏识,难怪从来没有打过呢,人家把薛从嘉当宝贝呢!
薛从嘉淡淡看了初桃一眼,整理了刚从朱先生这借来的几本古籍,向朱先生告辞。朱先生说:“急么该,再坐一会,我问问你,你觉得江姑娘今日所言有无道理?”
薛从嘉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句话我是赞同的。江姑娘平日里想什么,读出来的诗文就是什么。”
初桃撇撇嘴,瞪了一眼薛从嘉。朱先生说:“老夫读了一辈子的书,听到今日姑娘的见解颇有感触,人间情爱怎么就不值得说的呢,千百年来它一直流传在世间的话本和戏曲之中,你说是不是?”
初桃赶紧点点头,于是在这里又听了朱老絮絮叨叨一晚上,等到她和薛从嘉告辞,天又完全黑透了。初桃抱怨道:“每次遇见你准没什么好事,第一次被蛇咬了,第二次你和禧乐纠缠不清,第三次又在这里听了一晚上说教。你瞧瞧天又黑了。”
薛从嘉没好气道:“天黑了又怎样,这不是有灯笼吗?”
初桃说:“天一黑,我怎么看清你的脸啊。我认识你这么久了,还没仔细看过你长什么样呢。”
“你没长眼睛啊。”薛从嘉走得很快,后面跟着小跑的江初桃。初桃气喘吁吁道:“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薛从嘉虽然不屑地哼了一声,脚步却放慢了不少。一路上初桃叽叽喳喳跟他说了很多话,虽然基本上都是初桃在说,但是两人这一路说的话加起来快赶上他一个月说的话那么多了,初桃问了许多问题,譬如“西易人吃些什么”、“西易最高的山是哪一座山”、“你想不想回家”之类的,薛从嘉听烦了就闭口不言,或者偶尔敷衍她几句。初桃说:“朱先生今天醒了以后没有打我手,真是奇怪得很。”
薛从嘉解释说:“人人都以为他是个迂腐的小老头,其实也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有些好面子,身体孱弱,年纪又大了,你在众人面前驳回他的话让他下不来台,所以他才气晕过去的。若是你与他亲近,私下里交流一番说不定会有别的发现。”
初桃咯咯笑了两声:“想不到你看起来不近人情的,观察人还挺细腻的。”
初桃又说:“我娘总说我满口胡言,所以一直让我在外头少说话。”
“嗯……也不算满口胡言,至少我觉得你说的没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就是人性所趋。”薛从嘉认真说道。
初桃认真点头:“淑女是你,君子是禧乐。这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薛从嘉的脸黑了起来,甩袖大步向前走,初桃在后面气喘吁吁:“怎么又走快了,你等等我啊。”话音刚落,初桃觉得心儿跳得猛快,两眼发黑,站也站不稳了。
初桃有了一种怪病,时不时会觉得胸闷气短,头晕目眩,严重时会失去意识,而这种奇怪的病会在吃上甜食后有所好转,这就是初桃随身携带些小点心的原因。大夫嘱咐平时要多食进补之料,注意饮食清淡。
小红和小紫两人一路跟在初桃二人身后三四步的距离,见初桃晕倒,赶紧迈着小碎花跑过来,薛从嘉反应迅速,立马扶起了瘫软在地的江初桃。
小红虽然很介意薛从嘉半拥江初桃这件事,但事情紧要关头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小红对小紫说:“快从荷包里找两块糖出来,小姐晚上没吃几口,一定是老毛病犯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掐初桃的人中,小紫从贴身荷包里倒出一块米色的麦芽糖送进初桃嘴里含着,一会功夫初桃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是什么怪病?”薛从嘉半跪在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环着初桃,初桃的半张圆乎乎的小脸便搭在他的肩上,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初桃醒了后,眨着眼睛仔细看着薛从嘉,以她的视角她只能看见薛从嘉的下巴,这线条真漂亮啊,难怪禧乐痴迷于他呢,没等初桃看够,薛从嘉便低下头,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失措的自己。
小紫和小红把初桃从薛从嘉怀里接了过来,小红说:“小姐娘胎里带的病,发病时要含上一块糖方可救命。”
初桃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心有余悸,看到薛从嘉为了扶自己半跪在地上,衣裳都弄脏了,连忙对薛从嘉说道:“多谢多谢!”
薛从嘉颇为不自然地说:“既然身有隐疾,还是要多加注意才行。”初桃的住处就在这附近,薛从嘉为着避嫌,也就和她走到这里,两人就此分别。
夜深了,蜡烛快燃尽了,淌下一滩红油,看着凄凄惨惨,好似美人流下来的泪珠,薛从嘉没有服侍的人,他自己添了两根蜡烛,继续坐在方凳上翻阅从朱先生那里借来的古籍。风吹动竹帘,耳边传来簌簌的落叶之声。
九年前他才七岁,七岁之前也是锦衣玉食被爹娘宠着,虽然自己的父皇忙于朝政,可他对自己格外宠爱,人们都说自己是天选骄子,才三岁就饱读诗书,四岁就能对诗作词,父皇亲自教他骑射,宫里的人都以服侍他为荣。
忽然间七岁那年,自己被送上马车由一队人马秘密护送到金陵,抛到这个岛上,再也没有见过家人。他从高高在上的皇子变成了身份尴尬的质子。一开始身边还有个奶妈和一个贴身的侍女服侍左右,后来有一天这个岛上的人得了瘟疫,他也在某一天突然发起了高烧,周围人都自顾不暇,也没有人在意他这个卑微的质子,奶妈和婢女略懂医术,在岛上寻了些草药捣烂了喂给他吃,日日夜夜守在床边,不知道烧了多久自己终于可以下床活动了,奶妈和婢女却染病身亡了。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断气的。
那个时候西易元气大伤,就算自己死在了东易,西易也不敢就此讨伐东易,死了也就轻飘飘地死了。活下来是他命大。
那是九年前的事情了,婢女的音容相貌已经逐渐斑驳,渐渐记不清了,唯一记得是那个婢女唤作阿柔。薛从嘉忽然想起某一天来岛上看望她哥哥薛自文的禧乐公主,她笑得很甜,对自己说:“你可以唤我阿柔。”
薛从嘉说不清的厌恶,这世界上有一个阿柔就够了。
薛从嘉攥起了拳头,他回首望去,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九年来唯一陪伴他的也只有这些书了,他数不清楚自己在东易度过多少个这样孤寂的夜晚。许是小时候草药喝多了,自己能回想起来的气味就是散发着草木香气的书籍和苦涩的药草味道。但不知为何,自己闻到淡淡的若有如无的花香气息。
今夜的心不宁,他不知为何。
薛从嘉从架子上拿出一把紫衫弓,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矢,按在玄上,瞄准对面墙上挂的草编靶子,一支箭飞了出去,稳稳插在靶心上。他取下箭,收拾了一番,吹熄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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