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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大人,下官便是叶永甲,表字廷龙。”叶永甲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幸会,幸会,”介文武在他身上打量了几眼,“听说廷龙在南京搅得万陆两贼都毫不安宁,我手下添了你这么个能人,实在庆幸之至!来,坐下与本官再喝上几杯,日后办事还需相互扶持啊!”
他呼出一口酒气,搓了搓脸,便一把拽过叶永甲去,热情地叫他在身边坐下。
此时的陈同袍正在柳镇年眼皮下过,后者的态度却与前番截然不同,只是象征性地寒暄几句,问询了路上的事,便令其到客席上喝酒了。
陈同袍便不声不响地走至吏部尚书高继志面前。他在扬州就把此人的行纪早早打探清楚了:这高继志字言达,乃是去年刚调任的尚书;虽与众人一样,都是所谓‘柳党’出身,但高尚书有意无意地在远离决策核心,导致升迁缓慢,似乎是个不乐意结党的正人君子。
“在下拜过长官。”说罢,他低下头,为高继志斟了一杯热酒。
“你也干一杯吧。”高继志的脸上尚无酒意,他轻轻举起酒杯,向陈同袍致意。
“谨听大人吩咐。”他笑着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仰头便喝下了去。
“共胄痛快!”高继志仿佛寻觅到一个多年旧交,也甘心将自己盏里的酒一口喝尽。
“陈侍郎呀,”他用手一沾落在胡子上的酒水,“这官儿大家做得都安生。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与王土二字是最离不开的。大家都仰仗天恩,才能如此,您要好好记住这份恩德。”
陈同袍瞥了他一眼,发觉这人并不是想得那么简单。
在两人对面的不远处,叶永甲已经被他那上官灌了三四碗酒了。前者因远来未曾歇息,饮酒实在头痛,故推辞说:“下官光顾着吃酒,这肚子里还空着呢,容叶某先吃上几口菜,再与大人对饮不迟。”
介文武摇晃着头,嘴里嘟囔道:“那……那就我一个人先喝!喝他、他娘的……”
“永甲从未涉足朝堂,见识有所蒙昧处,还请大人海涵。恕某斗胆相问,这兵部里可有什么讲究?”他倚在桌边问道。
“你在南京怎么当得,到这就怎么当。”介文武满不在意地说道,“你看,如今这天下太平,岁岁丰收,一派盛世景象,我等只需望着柳大将军乾纲独断,便得坐享其成矣。”
“您的意思是……国家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对,对对!”介文武的眼睛都醉得眯了起来,“有什么顾虑的?现在就是让我们享福的,所谓无为而治,四方既不出乱子,何须再逞治术!岂不是庸人自扰?”
叶永甲微微一笑,不再理会,那笑里带有一定的愤怒。
“你不信,”介文武看出了他的意思,“不信,咱们吃完宴后,就去街上走一遭何如?今时不同往日啦,你以前看到的,不一定为真。”
‘我看到的不一定真,但你们连一眼都没瞧过。’叶永甲在心底暗暗反驳。
很快,酒都被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宴席随即在欢声笑语中撤下;见众人走得走、散的散,柳镇年便想与叶永甲说几句话,谁知那介文武醉得厉害,丝毫不顾他的情面,硬扯着叶永甲:“叶侍郎,你偏不信,我们就到街上走走,让你好好看看咱们这块承平宝地!”且唤下人:“拿醒酒汤来!”
柳镇年无可奈何,只好令下人递过在厨后准备好的醒酒汤,给介文武喝了一大盅。
“走走走……”他穿上官服,推搡着叶永甲往外走去。
“这介尚书不仅不知规矩,还这般蛮横!”晏良正在柳镇年身边,咬牙切齿地骂道。
“唉,你的见识就不如你哥哥了,”柳镇年笑道,“此人是有些愚笨无知,但本心倒不算得坏,平日也就作个和事佬,没有专权用事的心,正能保这段日子的安稳。”
“说来之前那段人心惶惶的日子,也逐渐消散了,不用事事都陪着小心。关于您的相位……大家都跷足以待呢。”
柳镇年眉头紧锁:“你兄长怎么说?”
“这您得问问他去,这只是小人的一时之见,实未经深思熟虑。”
“这一步是必须走的,我对这个烂到透顶的现状已经厌倦了。”柳镇年的眼神里散发出决绝的目光,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殿门。
此时,介文武的酒也消得差不多了。他找了两匹马来,偕同叶永甲渐渐离开皇宫,行到人烟稠密的街上了。
“这条街名叫太平街。”介文武与他站在石桥的高处,几乎是以俯视的角度望着街上大大小小的市肆,如同井字一般整齐相连,远近的炊烟又和这些景象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形如图画。
“自我朝立国以来,此地便为客商百姓汇集之处,到春节时鞭炮齐鸣,更为热闹!”
叶永甲耐心地点着头,同他一齐走过这条大街。
正谈话间,只见远处有一佛寺,红得耀眼的墙壁里,都建起挨着高屋的数重佛塔,鳞次栉比,好不壮观。匾还未曾挂上,就占了周遭十余里的地儿。
“怎么样?看着气派吧?”介文武见叶永甲目不转睛了,便得意扬扬地说,“说来这佛寺明日就落成了,真乃我京师奇观也!”
“这寺的工役如此浩大,想来闻名已久,可有名字?”叶永甲问。
“叫什么灵渊寺……说来这寺乃是工部主造,说近来无钱可用,不如兴起一座大寺,壮我国家兴盛!便自秋日开始,只修了三四个月,便已落成!”介文武看起来十分自豪,“你说,建得如此神速,还造得如此精美绝伦,古今中外哪个匹敌?国朝真可谓得百年不遇之盛世矣!”
‘竟靠着这些来证明现在的盛世……’叶永甲心中不觉有些后怕,他望着身前身后的马车大轿,看着那些穿得破烂衣服、受人役使的马夫,不敢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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