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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男孩!”接生婆大喊!
牧仁一个箭步冲进去,跪在床边,托娅已经虚弱无力,他握住她汗湿的手:“托娅,我不会再让你这么痛了。”
毡帐中,火炉烧得正旺,满室弥漫着浓酽的血腥气,女婢们端着冒热气的血水鱼贯而出。
托娅的面色灰败,眼睛仿佛散发着霉味儿,那孩子迟迟没有哭声,她惨伤而沙哑地回答道:“是我让我自己痛的。”
接生婆接生无数,只消拍了拍了孩子的小屁股,那孩子果然破声而哭,哇哇大叫的声音冲破穹顶,弥散到整个乌珠穆沁,乃至整片北方草原。
托娅忽然堕泪:“他哭了!牧仁,他哭了!他是健康的!”
牧仁的母亲,步六孤老夫人亲手为长孙包上襁褓,那是一种特殊的迭法,向里折一角,把孩子的两腿并拢,两膝靠紧,两臂向下伸直,用方布包紧,在脚膝、胸部用布条扎结,在草原上,新生儿都要经历这样一关,专门纠正或防止膝部向外弯曲的毛病,便于长大后练习骑马。
老夫人怜爱地把孩子交给托娅:“你好呀,步六孤扎布苏,这个孩子可真是很像母亲呀。”
托娅支撑着坐起来,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她打量着那孩子的五官——坚挺的鼻梁和坚毅的嘴唇像扎布苏,深邃的眼眶和娟秀的眉毛则像自己:“扎布苏,我是阿娘。”
她做到了,小扎布苏在她的胸前蹬踢哭嚎,他是那么健康活泼,是他们兄妹完美的结合体,这是她新生活的开始,也是向过去阴暗的爱情作别。
牧仁围着托娅转来转去,生怕自己的宝贝夫人有一点闪失,他亲手为她戴上防风的抹额:“托娅,你一会儿想吃什么?”
托娅看着牧仁,这个冒名的父亲眼里,漾着真切炙热的喜悦,殊不知,那是她妻子丑恶的结晶,她想起那个敕勒川上关于布儿赤金家姐弟乱伦的故事,那个孩子一出生,便长了一条狼尾巴,人们都叫他“杂碎”、“猪猡”、“畜生”。
牧仁看着满脸凝重肃穆的托娅:“想什么呢?你想吃的很多吗?尽管提,步六孤家可有的是美食。”
托娅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我想吃手抓肉,还有鲢鱼!”
转眼间,小扎布苏又啼哭了起来,托娅悠悠地转着他小小的身躯,清了清破碎的嗓子,极力曼声而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与此同时,察玛昏迷在床榻上,大口地呕吐着鲜血,她的咳嗽声如破锣一般,她形容枯槁。
火炉上的汤药咕嘟嘟地冒着泡泡,却已经无法挽回半点生机,牧场上,牛羊踏着荒草此起彼伏地叫唤着,马厩里的马儿也不休地喷着鼻子,贺兰家的一切生灵,在此时此刻,都感到一种不安。
扎布苏和特木尔跪伏在她床畔,两颗心如火煎。
“别哭丧着脸,男子汉,”察玛露出微笑,做出祭司生涯最后的预言,“我猜托娅已经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扎布苏的眼睛一刻也不想从察玛的身上离开,她斑白的头发被汗水鬈曲在额角,枯树皮般的皮肤因为疼痛抖动着:“察玛,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察玛眨了眨眼,轻轻地说道:“扎布苏,拿出鹰骨笛,给外婆吹首曲子吧。”
扎布苏单手持起鹰骨笛,低眉垂目,轻轻吹着,本是欢快辽远的曲子,却无可避免地染上了死亡的苍凉,
特木尔则带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哭腔,颤颤巍巍地唱着:“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
嘹亮如鹰啸的声音响彻整个清晨,每一个音符从扎布苏的指缝缓缓流出,流出毡房,笼盖四野……
那是草原上所有生命最终的和归宿,察玛仿佛看见年轻的自己,意气风发地奔跑在哈素海岸,裙摆如流云,她安详地闭上眼睛,没有琐碎的嘱托,没有絮叨的遗言。
扎布苏吻了吻察玛的额头,一滴晶莹泪落在她的脸颊:“愿长生天保佑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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