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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遵旨。”崔应麒站起身来,甩了甩下摆,挺拔自己的身体,端着一只手说道:“臣为孙继皋求情,非孙继皋不该死,其罪十恶不赦,臣为学子求情。”
“崔应麒,你可知,满朝文武,只有尔一人上奏求情?”朱翊钧满是玩味的问道,这件事有趣就有趣在这里,孙继皋案,只有崔应麒上奏说这件事。
其他人都是避之不及。
所以朱翊钧倒是想看看,崔应麒到底是为了求一些不为强权的名声,还是真的觉得是他的想法是对的。
“臣知之。”崔应麒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知道只有他一个人上奏,其他人都是噤若寒蝉,不敢言此事,但凡是孙继皋不是科场舞弊,为孙继皋说情的就会层出不穷,单纯的贪腐问题,朱翊钧也不会如此处置。
崔应麒思索再三,俯首说道:“陛下有迪哲,迪,蹈也,哲,智也。能实行所知,乃英明睿哲仁主,太傅有辅弼匡扶之功。”
“天下之事,知之非难,行之为难,稼穑乃小人之依,人君既知之,则必为之经营措处,陛下深居九重崇高之位,察见民情之隐,于稼穑艰难之事,不徒明足以知之,又能兢业于身心,惕励于政事,亦治民祗惧,则国嘉靖而殷邦,民不侮鳏寡,下咸和万民,陛下是实能蹈迪其明哲,天下之幸运也。”
迪哲,蹈行圣明,出自《尚书·无逸篇》,是复古派对君王一个极高的评价。
崔应麒为孙继皋求情,先拿出了那马屁大法,把皇帝拍晕,再继续求情,可是朱翊钧却是面色如常,甚至流露出了一些个烦躁。
坏,根本拍不晕。
鲜花锦簇下面是毒蛇潜伏期间,朱翊钧对马屁向来不是很喜欢。
崔应麒无奈继续说道:“盖人主既有仁心,当行仁政。故问人之寒则衣之,问人之饥则食之,然后民被其泽。不然,则是知其饥寒,不与衣食,民何赖焉!这迪哲二字,乃人主当思之而行。”
“臣唯请陛下宽仁,孙继皋死不足惜,但是其学子也是一时糊涂,惩其罪孽,何故牵连广众?前人犯错,其五代何罪之有,如此降罪?”
“律法本就应该无罪不罚,其父母为害,其子孙本就是父母犯罪的受害人,朝廷如此加罪,不教而诛是为虐,未生而罪亦为虐。”
崔应麒完整的叙述了他的逻辑,朱翊钧打量着崔应麒,这家伙隆庆五年进士,而后在翰林院呆了很久,才在万历四年做了监察御史,崔应麒这个样子,不太像是收了贿赂,这种事受贿就办,不是在雷区蹦迪的行径?
“崔应麒,你应该外出做官。”朱翊钧却没有正面回答崔应麒的问题,他笑着说道:“父母锒铛入狱,子女生活立刻困苦,而且周围之人对于这家,自然避之不及,科场舞弊,按照弘治年间舞弊旧例,杀孙继皋、剥夺功名流边,似乎足够了。”
“崔应麒啊,你知道为何满朝文武都对这件事一言不发?”
朱翊钧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朝中上奏言此事者,只有崔应麒一人,问他知道不知道为何这般,突出了一个皇帝和臣子各说各话。
“生怕惹祸上身。”崔应麒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不不不,朕告诉你为什么。”朱翊钧坐直了身子,平静的说道:“每三年一次科举,从洪武开科,到万历五年,大明这二百多年的时间里,平均一下,每年不过九十六个进士,三年不过三百人。”
“这块肉,就这么点,这十五家少吃一口,其他人就能多吃一口,你明白了吗?”
“满朝文武,不是怕惹祸上身,你隆庆五年中了进士,伏阙的事儿见得少了?他们那时候怎么不怕朕让缇帅拿了他们的脑袋?朝天阙,朕就见过两次了呢,为了功名利禄这个东西,什么事做不出来?”
“不过是能捞到好处,所以大家都是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只有你,说这样不对。”
“你说朕虐,那冷眼旁观看着这些事发生,甚至是推波助澜的衮衮诸公,是不是一样的虐呢?”
崔应麒眼睛猛地瞪大,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陛下,朝臣一片哗然,却不敢议论,只是惊恐不已。
张居正拳头立刻攥紧了,陛下这个年纪,怎么把人心看的这么通透?
大明国事糜烂,让小皇帝成长的过程中见到了太多的丑恶,所以才会用如此恶意来猜度朝臣。
而且,陛下猜对了。
朱翊钧看着崔应麒惊骇的眼神,继续说道:“崔应麒,你应该去地方履任,到时候,就不会觉得虐了。”
“科举,为国取士,至今两百余载,多少双眼睛盯着?孙继皋、顾宪成动什么不好,非要动科举这块肥肉呢?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他非要把锅砸了吃独食,那就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科举确实不公平,老师、笔墨纸砚、书籍等等的不公平,但是天下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儿啊,南北中三榜的出现,还不是为了让那些偏远的比如琼州、比如贵州、云南的学子也有一点可能?考卷又要糊名,又要誊抄,还要十八房交叉审定,总裁裁决,不就是为了能够稍微公平一些吗?”
“本就已经很不公平的科举了,他孙继皋,他们这些输贿的学子,又是何德何能,让这个科举变得更不公平?”
“以你为例,你本来能够考中,结果因为朝中舞弊成风,却名落孙山,你是何等反应?”
“那顾宪成,在东华门黄榜前,公然咆哮当朝首辅、太傅,不是他不怕,是他完全不能接受,差点失心疯了。”
“你上了岸,不能把泡在水里的学子踹下去。”
“臣…臣…臣有罪。”崔应麒不是个很执拗的人,他已经很尽力了,陛下已经解释了这么多,再纠缠,那就是不恭顺了,本来为孙继皋案涉案之家游说,已经很不恭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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