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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月初一,全年最为喜气洋洋的一天,除夕守岁的困乏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林府上下。毕竟几是人人都获了赏银,小至二三两,多至七八两,相当于多了一年的工钱。林尽染和李时安天不亮就精神满满地出了府门,往大将军府而去,然元瑶则去了明园,替他去关照杨湜绾等人。初一的清晨,街面上到处是火纸的碎片,不乏过往的行人,但商贩几是没有,少了平素里的叫卖声,街市两旁的铺面也俱是关门闭户,只零星开着一两家茶肆酒楼、果子行和凶肆。只在路过平康坊时能听得几声喧闹,说起来倒真显得有几分冷清。“夫君可知二哥回来的消息,该不会特意瞒着时安吧?”林尽染微微摇头,“陛下未曾提前与我通气,兴许是临时起意,否则又怎显得如此仓促。只是爹未能回京团聚,有些可惜。”李时安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霎时又恢复平静,换上一副欢喜之色,攥着他的大手,笑言道,“时安已然知足。二哥协助父亲治理北境军务,数年方能回京,这还是头回与二嫂和祖应一齐守岁呢。”平心而论,如今南北的局势已是相对平衡。北境军若无十足把握与突厥方速战速决,万一南境趁机顺势起兵,定然是首尾难顾。万军士的折损尚且能靠休养生息,若是与东西突厥一齐开战,就再无退路。可以说,先前那场战役着实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可眼下李荣基尚不能完全掌控北境军,故而李代远还不能回京安心颐养天年,而他也未能常常回京探望。若是要溯本清源,还得走一遭陇西亲自探查一番方可。然军队之事,林尽染纵使是上柱国的女婿,但终究还是外人,又领文官之职,如何能堂而皇之地介入当中。何况他对陇西李氏的了解仅有《通史》上的只言片语,而李时安又从未透露······“夫君?夫君?”林尽染下意识的轻捻指尖,在李时安的轻唤之下缓过神来,嘴角扯起一丝弧度,“时安,对不住,刚刚在想其他事。你方才说了什么?”李时安并未有不悦,相反一直感动于他对自己,还有元瑶的尊重,又掩嘴轻笑道,“我不过是提醒夫君,今日是元正,你可莫要与二哥动手。”林尽染不禁莞尔,“二哥兴许怒气未消。不过今日应该不会动手揍我吧?”大将军府的府门大敞。赵伯似是早有预料一般,笑盈盈地立于门口,见林尽染夫妇徐徐下了马车,赶忙上前相迎。“姑爷,小姐!”“赵伯新年好。”赵伯甚是恭谨地将他二人迎进府。“少将军与二夫人正在太夫人房中问安,二郎山来的摒尘师太也在。”李时安自然知晓这位摒尘师太的身份,既是暂住大将军府,就不能有丝毫懈怠,急声吩咐道,“赵伯可莫要怠慢这位贵客。”赵伯微微屈身,予以一笑,宽慰道,“小姐放心,老奴与这位摒尘师太曾有过一面之缘,且事无巨细皆有二夫人亲自过问,定然不会有差池。”近些时日,大将军府周遭的巡防营卫队梭巡得更为频繁和细致,连带出现了些乔装改扮之人,大抵也猜得出这位师太的身份不比寻常,何况三十年前又的确见过一回。未多时,已至太夫人的房外,李祖应耳朵很尖,听到门外的动静,从许倬云的怀中挣脱出来,小步快跑至屋外,抱着林尽染的大腿叫嚷道,“姑父,姑姑!”“哎哟!”林尽染似是被撞疼一般,可眼神中又满是宠溺,近两个月来大将军府很是勤快,与小祖应的关系也是节节攀升,遂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长高了些,可是有听娘亲的话,乖乖吃饭没?”“吃了,祖应每天都吃这么多!”小祖应小手比划着,眉飞色舞地又将他二人引进屋子。林尽染与李时安揖礼,一一唤过去,“祖母、摒尘师太、二哥、二嫂。”太夫人一脸慈眉善目,稍稍抬手,“好孩子,坐下吧。”许倬云望着斜靠在林尽染身旁的小祖应,略有吃味道,“如今染之与时安常常回府探望祖母,祖应和你们倒是亲近了,与我这小娘反而生疏了不少。”小祖应天真地仰起头,瞥向一旁,可小眼神又时不时的觑向娘亲,低声嘟囔着,“姑姑可以带我坐飞机,娘亲不愿意。”许倬云一阵苦笑,“娘哪有这气力。”摒尘师太虽听不明白什么是坐飞机,然他们顿时捧腹大笑,一家和睦的这番场景,不由地感染她的心绪,遂会心一笑,可眼底仍不禁流出一丝惋惜和羡慕。林尽染捏了捏小祖应还有些肉嘟嘟的脸颊,“你爹爹回家了,也可以带你玩。”可李祖应只歪了一下脑袋,未曾多言。对面的李荣基面上虽是挂着笑容,却含了几分苦涩,迟疑半晌又招呼小祖应过去,只是小家伙并未理会,揪着林尽染的衣袍愈发的紧。林尽染俯下身子,在小家伙耳边低声说道,“祖应,不若你先跟爹爹出去玩玩坐飞机,一会儿姑父和姑姑再来陪你,可好?”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小祖应面色纠结片刻,又轻轻点了点头,小跑过去,抓着李荣基的手,奶声奶气道,“爹爹陪祖应去玩。”李荣基回京的光阴或比其父还少上许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自觉亏欠许倬云母子,如今小祖应与他有些疏远也并非没有道理。“荣基与倬云母子先行告退。”李荣基缓缓站起身来,屈躬一礼,遂与妻儿先行去了前院。太夫人见摒尘师太怔怔出神之状,柔声道,“长公主见谅,荣基这孩子与妻儿聚少离多,难得有机会能团圆。”长公主微微眯了眯眼,良久方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分别近三十载,也不知明礼还能否认我这娘亲。”可未消片刻,她又倏然自责道,“太夫人勿怪,我···我不过是有感而发。”“为人父母哪有不念骨肉的,长公主有此感叹实属常情。”毕竟是元正,长公主也不愿因自己的心态败了他们的兴致,敛起恹恹之色,遂玩笑道,“方才看染之颇为喜爱祖应,你与时安可打算何时让太夫人当上曾祖母?”李时安面颊顿时烧的通红,垂下螓首,眸光却又时不时地瞥向林尽染。还未等他开口,太夫人已站出来替他二人解围,“时安年纪尚小,且染之一直忙于公务。老身这身子骨算是健朗,还能再等几年。”“依太夫人这精神气,定然是长命百岁的。”待她们闲叙了好一会儿,林尽染蓦然问询,“长公主,前些时日,大公子向染之打听您的下落,您可要与他见上一见?”长公主心念一动,踌躇半晌仍是微微摇头,“明德虽是以嫡长子的礼制办的葬礼,可外人皆知明礼才是大公子,我若与他相见不合规矩。况且···况且林夫人尚有怨气,我不见明礼,她或许心里还好过些,料想林尚书和她应该也不会透露我的下落。”林尽染方欲劝说,门外蓦地响起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赵伯揖礼道,“太夫人,陛下亲临。然孙公公传来口谕,太夫人年事已高,就不必接驾了。”“你们去吧,老身先歇一歇。”太夫人心如明镜似的清楚,今日皇帝陛下亲临便是要见这位长公主,而其他人并不重要。“染之(时安)先行告退。”长公主身形微颤,欠身一礼,可眼底复杂的情绪早已言明她的内心有如翻江倒海一般,身份地位的悬殊、世俗礼制的拘束,兴许本是亲姊弟的两人,下回再欲相见就不知是在何时。前院,长公主施施然步入正堂,房门打开,可众人皆很识趣地远远避开,并未上前打搅他二人说话。“皇姐,三十多年未见!”长公主望着背身负手的楚帝,眸中闪烁着几颗泪花,唇喃喃动了动,略有颤声道,“是啊,皇帝陛下···一切安泰。”楚帝只紧紧拧着眉头,并未言语,二人陷入了相对沉默的处境。良久,似是在回忆往事,不由地心生感慨,“朕···朕亏欠皇姐的实在太多太多······”“故而,陛下一直未敢见我?”长公主徐徐挪动步伐,行至他侧旁,柔声道,“然我从未怪过陛下。彼时······”语音却又戛然止住,不由地轻叹一声,嗫嚅着,“当初我若未能与林靖澄相识,陛下尚不至今日这般境地。”“不过是几个史官,况且真有人发现,也不过是以年少无知为借口。”楚帝微微转过身去,垂眸望着她,柔声道,“只是委屈皇姐在城外受苦多年。”昔年为保全长公主的清白和名声,史官本是要将她如何被救,如何被送回长安,又与林靖澄有何纠葛一事载入史册。可记载此事的史官是夜就遭无端灭口,查无痕迹,也无实证。自此,关于长公主的叙述就仅有寥寥几笔,‘为证清白,已然自缢’。“你啊,还是如昔日这般胡闹。”如今身在大将军府里,他二人有如多年未见的姊弟,难得谈论起幼时的趣事,暂且忘记身份,淡忘痛楚,有如寻常人家一般。“明礼的事···朕···朕有愧于皇姐。”长公主听他提起林明礼时,声音低了下去,不觉心中隐恸,脸上血色刹那尽无,犹疑片刻,话语中仍是不自觉的流露出温柔,“我深知名节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明德虽已死,但兰亭心中难免还有怨气。不若让明礼与她分出府去,回汝南,或者去其他地方都行。”“明礼不能离开长安。”楚帝避开她略有恳求的目光,很是决绝地否定,斟酌一番言辞后又续道,“分府别住一事,朕自有定夺。想必林靖澄也会有此打算,然朕最担忧的是皇姐的安危。不若搬出静心庵,前往普宁坊的云居寺,皇后也能礼佛。”长公主却另有顾虑,“这个时候我搬去云居寺,岂不是遭人非议或猜忌?况且皇后也能礼佛,这云居寺还能得一片安宁吗?”话说到最后一句,连她也不禁莞尔,可转念一想,心中难免有些意动,如此便多了些机会与明礼相见。但正如先前所言,她与明礼不见,韦氏尚且心安;真若相见,料想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念及此处,长公主面上不由地浮出一丝落寞。,!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忍住眸中酸涩,故作轻松道,“陛下只要保全明礼的安危,已然足矣。”楚帝拧了拧眉,眸色愈发得阴沉,连带着语音都有几分冷漠,“朕确也亏欠韦府许多,然一桩桩、一件件,他韦府就不曾欠朕?皇姐若是因韦英的缘故,犹豫未决,朕可以做这个恶人。”长公主牵强的笑意凝在唇角,眸色渐黯,清厉道,“明礼二十余载的养育之恩,陛下让我如何还她?昔日,纵使她未曾用些手段,我与林靖澄也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见楚帝欲言又止,她又继续警告道,“韦英若是出了差池,她未曾说出口的话,我会替她说!”这些话听入皇帝陛下的耳中,如遭重击,良久方猛地一甩衣袂,慨叹道,“皇姐,你又何苦将自己逼入绝境呐!韦···韦英她也不是什么善类。”“但她抚育明礼二十余载,加之明德一事······”楚帝知晓,当下任何劝说俱是徒劳,于是岔开话题道,“皇姐,那云居寺一事如何考量?”长公主不答,侧过身去望着庭院一隅,默然之中似在思索什么,渐渐地,眼神空茫,良久又忽而一笑,“陛下,上柱国一家其乐融融,可终究是少了一位···不若李老将军何时回京颐养天年,我就何时搬入云居寺。”楚帝缓缓将目光投向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低声道,“上柱国不愿回京,自有他的打算,朕强求不得。”“是我僭越了。”长公主若有所觉,此事已然涉及朝政,她本不该干预,但心中始终担忧林靖澄会否遭陛下针对,顿时陷入两难。楚帝皱了皱眉,慢慢转开视线至她身上,“皇姐是想替林靖澄求情?”长公主抿了抿嘴唇,不可置否。“家国之事,皇姐还是莫要掺和。朕只能保证,明礼定然无碍。”:()楚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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