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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农办按说只是一个临时机构,而临时机构就是空架子,因为县里边还有农工部、农委、农业局、水利局、林业局等等一系列权力很大的实体机构。
但实际上,这个农办的权威却大得很,连许多县级干部见了他都免不了要点头哈腰再三寒暄。农办主任由老丈人兼任,第一副主任是副县长张谦之。不过,不论老丈人席虎山还是这个张谦之,好像都不大管事,或者是懒得管事,开会时很少出席,出席了一般也难得讲话,来办公室更是有数的几次,实际上就交给狄小毛全权负责了……
一天夜里,一番温存之后,席美丽忽然光着身子坐起来,严肃地对他说:你知道我爸和张谦之为什么很少管农办的事?
我也正奇怪呢。
那是因为,这个农办实际上是按地委的要求成立的,特别是那个杨旭,对这方面要求很急,我爸和张谦之他们都看不惯。所以,以后办事,你一定要精明点,不要在他们之间闹出矛盾来,这话我连爸也不敢说的。
但是,改革毕竟是好事嘛。
这种事我不懂,也懒得弄懂。我已经和爸讲了,将来有机会把你弄到农工部当部长,或者下公社当书记,也就算不错了,你说呢?
黑暗中,席美丽圆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一对大铜铃。毕竟是官宦子弟,老婆虽然文化不高,却对政治有着深刻的看法和敏锐的洞察,狄小毛不由地暗暗吃惊。
与许多人相比,张谦之始终是严肃的。他是外地人,矮矮的个子,窄窄的脸,说话时有点口齿不清,又好像有点语言跟不上思维,所以不是吞吞吐吐就是云三雾四不知所云。所以每次听张谦之讲话,都必须把耳朵撑起来,并全神贯注地捉理许久。张谦之脸上的表情也很呆板,好像连喜怒哀乐都不太会似的,一天到晚平塌塌的,看着都让人乏味。特别是那一双细小而无神的眼睛,看人时总是不住地眨呀眨,要不就干脆把眼皮耷拉下来,没睡醒似的直愣。总之在张谦之身上,你找不出任何一点出色或生动的东西,整个就像农村里最不惹眼的任人踢来踢去的土坷垃。
时间长了听人们讲,张谦之原来在地区人事局当干事,后来赶上派遣援藏干部,人人你推我靠都不想去,恰巧张谦之的老婆与别人相好把他甩了,张谦之在悲痛之余就报了名,并被直接任命为西藏阿里地区的县委副书记。谁知进藏不到两个月,张谦之就患了高原病,无法继续留在西藏工作,所以就平调安排到华光县了。
人人都说他是平地拣了个大西瓜,要是继续在人事局,恐怕到老也只能熬个科长。而张谦之却不这样看,因为援藏回来的干部一般都要上提一级,而他则只落了个平级安排,还是个副县长,所以私下谈起来也是满腹牢骚,总说老实积极的人往往没有好结果——说到这里,每每众人笑,狄小毛也笑,大家就不由地感叹人生与命运的奇妙诡谲与不可预测。
那……张县长现在又结婚了吗?笑过之后,狄小毛忍不住好奇地问。
大家又哄哄地笑起来,却不回答。等他追问几次,心直口快的陈学林才嘿嘿地笑着说:大概快了。现在鸟枪换炮、今非昔比罗,追在屁股后面的少说也有一个班,只等着咱们张县长大笔一挥——已阅,同意呢。
那么……他现在有多少岁?
也就三十来岁吧。
怎么会,他现在才三十来岁?
当然,难道你觉着不像?
的确不像,据我看,起码也应该过四十了。
噢……小陈望着他不住地点头:难怪难怪,要不是你老兄太眼拙,要不就是张县长太老成持重,领导干部嘛。
话没说完,屋里又腾起一片笑声。
然而,这笑容顷刻之间都凝结在脸上了。陈学林还要继续往下说,狄小毛忙扯一扯他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张谦之已像一只滚地鼠那样进了办公室,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他们呢。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当面不说,背后乱说,会上不说,会后乱说,典型的自由主义。
看他这样口气生硬地乱骂一通,陈学林立刻就火了,毫不客气地说:哟嗬,我说张县长,你可别乱扣帽子,乱打棍子!什么自由主义,思想批判,难道我们讨论工作也犯错误了?
张谦之小圆眼鼓了又鼓,嘟嘟哝哝不知说了些什么,陈学林又要抢白他,他忽然沉下脸说:现在我们谈正经的,学林,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我有重要工作和你谈!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陈学林不屑地撇撇嘴:球大的个领导,你当你是谁呀!一直磨蹭了好半天,才去了。
这个陈学林,年龄不大却资格很老,据说给好几任县主要领导都当过通讯员,现在这些老领导不是在地区就是在省里,都是身居要职。所以小陈尽管一直是以工代干,可是在“县委”大院却可以横着进直着出,没有人敢说他一个字的。
小陈年纪轻轻就福了,腆着大肚子,浑身上下松耷耷的尽是肉,又从来不穿军干服、中山装之类的正规衣服,人们说他不仅人长得松松垮垮,衣服穿得松松垮垮,走起路来也是松松垮垮的,所以又被称为“三松”干部。只有说起话来却是一句紧追一句,紧紧凑凑像打机关枪似的。记得有一次,陈学林骑着自行车进大门,连车子也不下,看门老头喊了一句“下车下车,没看见牌子吗?”
………【一张单人床】………
192。一张单人床
小陈上去就给了老头子当心一拳: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是你陈二爷我?那些坐小车的为什么不下车,有胆子你把他们拽下来!
这位老头子是新来的,又有一个小外甥在行政科当副科长,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一怒之下就去找“县委”一把手,非让给他个说法不可。
当书记的只好代人受过,向老头子赔情道歉一番,临走又送给老汉一盒珍贵的牡丹烟了事。
这一次,等陈学林回来,狄小毛和大家都好奇地问,张谦之和他谈了什么重要工作。陈学林从口袋里掏出两盒牡丹烟,哈哈地笑起来:工作?这就是工作!哼,想收买我,没门,我还是那句话,球大的个领导,你以为你是谁呀!
来农办上班第一天,张谦之就把狄小毛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那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油漆驳落的写字台,两张硬木椅,一对刚刚时兴起来的硬木沙,墙角还搁着文件柜和一只钢管单人床,本来不大的空间更挤得满当当的,使人不由感到压抑和憋气。张谦之正埋头批阅什么文稿,看到他进来,连忙起身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又在他的臂上左拍右拍,亲热地让他坐下,又翻箱倒柜找出半盒大前门烟。尽管他一再声明不会吸,依然逼迫着为他点燃一支,他也就只好不太习惯地抽了起来。
张谦之开始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话。浓重的外地口音,加上他当时心情紧张,初次和这么大的官儿交谈,耳朵总是嗡嗡地响,张谦之说了些什么,他居然一直没弄明白。张谦之却依旧不住不歇地说着,似乎初次见面已把他当成了交心交肺的知心朋友,那份亲热劲儿倒着实让他十分感动,觉得自己能遇上这样的顶头上司真是前世的造化。直听了好半天,他才慢慢听出一点门道来,张谦之虽然措辞含混,但说来说去反复强调的一个意思,他张谦之也是席书记的人,他们也就是一家子,一个体系。等明白了这一层意思,狄小毛内心的激动和感激之情反而淡了许多,只觉得有点怪别扭的,只好没头没脑地说:
我年轻不懂事,又缺乏机关工作经验,以后还希望张县长多多帮助和指导。
没的说没的说,谁叫你我这么投缘呢。当然,我这话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表达一种心情。说到底我们都是党的人。**他老人家教导我们,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你还年轻,起码比我小四五岁,我看过档案的,人大三岁就可以道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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