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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德上校皱起眉头,回到东向的窗边,注视着远处的烟尘,下意识抱住断臂揣度起敌军的计划。
议会军的部署看似简单粗暴——将步兵方阵排布成一条直线,把骑兵部署在直线两端,径直往联合军所在的位置碾压过来。
但如果斥候清查出的敌军规模准确,萨内尔和克洛伊又没有虚张声势的话,那他们一定会充分利用议会军的兵力优势,尽可能从侧翼包抄联合军。
而兵力居于下风的己方唯一可以借助的优势,只有地利。
可惜所谓的“地利”并不是什么天险,仅仅是一个小土包、十几栋农舍以及一条不及膝盖深的小河——但这就是联合军所拥有的全部。
“咚咚咚咚……”
急促而沉闷的靴子踩踏台阶的声音从博德上校脚下传来,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盖萨·阿多尼斯从地板探出半个身体。
钟塔顶层空间狭小,容不下两个人,所以白山郡驻屯官只能站在台阶上说话。
“他们想要包围我们,把我们一网打尽。”盖萨上校言简意赅地报告军情:“洛松上尉确认,至少有三个大队的敌军正在向上游进,而且打的不是新垦地军团的旗帜。”
博德上校并不惊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释然。他解开衣领的扣子,推开铜钟好给盖萨上校腾出落脚的地方,颔示意后者上楼:
“那么,我们探明的敌军规模和蒙塔涅小子送来的情报就能互相印证了——不使用新垦地军团的军旗,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新垦地军团的部队,而是诸王堡派来的第六军团。”
博德上校半是欣赏、半是调侃地感慨:“格罗夫·马格努斯这条毒蛇……可真是敢下注!除了塞克勒将军残部扩编的新垦地派遣军,大议会手里的野战部队拢共也就两个新组建的军团。他竟然敢一口气压下一半的筹码,真是大手笔、有胆色。”
盖萨上校勉强挤上钟塔顶楼,为了不使学长感到拥挤,他的半个身体几乎都探出窗外。
听到学长的话,盖萨咬了下牙,抠着窗框的五指青筋暴起,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阿尔帕德那群人都是废物!居然能让伪政府这么轻易抽出一半的野战部队来新垦地。他们要是能给烬流江防线哪怕一丁点的压力,诸王堡都绝对不敢像现在这样调动部队!”
博德上校的目光掠过新垦地的旷野,心满意足地呼吸着糅杂着灰尘、荒野气息与麦芽甜味的空气,然后才开口说话。
他既没有抱怨北岸的军政府对于诸王堡的牵制力度不够,也没有追究未能提前在河谷村修筑防御工事的责任。
他只是靠坐着窗台,笑着说:“阿尔帕德可听不到你的牢骚。那正在包抄我们侧翼的半个‘第六军团’,现在是我们的问题。”
盖萨垂着头,喉结翻动,沉默良久之后,愧疚地说:“学长,是我的判断有误……对不起。”
“盖萨·阿多尼斯竟然也会道歉?”博德上校哈哈大笑,亲昵地锤了一下学弟的肩膀:“从入校那天开始,你就是最硬气的家伙,一向是认罚不认错!怎么?在新垦地蹉跎了几年,你这块茅厕里的石头也被磨平了棱角?”
听到博德上校看似贬斥、实则宽容的话语,盖萨反而更加内疚。
前一日,联合军抵达河谷村时,博德上校便在军官例会上提出:河谷村的地形很好,可以将其扩建为驻防营地;既可以将其作为联合军的大营,也可以作为联合军的辎重中转站,保护己方补给线,防止敌军使用拖延战术。
然而,刚刚现敌军主力部队的行踪、急切想要寻求与议会军进行主力会战的三郡军官投票否定了博德上校的提议。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先,连日行军,士兵疲惫焦躁,没有精力修筑永固营地;
其次,如果敌军想要使用拖延战术——拒守不出同时破袭己方补给线,联合军的骑兵部队也足以应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既然已经捕捉到敌军主力的动向,就应当尽快予以歼灭,如果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挖沟筑墙上导致敌军逃脱,很可能意味着功亏一篑。
例会结束以后,甚至有尉官偷偷议论,认为博德上校应是在大荒原之战留下太深的阴影,以至于瞻前顾后,失了锐气和胆量。
等到斥候探明敌军规模,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事实上,直到哨骑送来[大股敌军正在向河谷村开进]的紧急报告时,三郡的军官们还在为“主动出击”、“原地固守”还是“暂时撤退与铁峰郡部队会和”而争执不休。
任谁也无法想到,最后结束联合军内部战略争论的人,不是联合军的三名上校,而是此刻位于战场另一侧的萨内尔。
萨内尔率先落子,主动起进攻,那么留给联合军的选项就只剩下一个。
博德上校倚靠着钟塔顶楼的窗台,空荡荡的左臂衣袖在窗外随风飘荡。他侃侃而谈,从容得就像在下棋,而不是决定上万人的生死:
“撤退已经来不及,我们会被追着咬死——更别说我们本就无路可退;蒙塔涅小子的支援也指望不上——敌人来的太快。”
博德上校从怀里取出一张小小的信笺:“按照蒙塔涅小子刚刚送到的通信,他昨天晚上才动身,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况且,我们原本也不该指望他,他能把另外半个第六军团挡在绿谷,已经尽了他的责任。”
盖萨上校接过信笺,匆匆扫过,眼神变得犹豫不定。
“不必指望任何人。”博德上校的目光泰然自若,语气却斩钉截铁:“在这里、在河谷村,只有我们、也只能靠我们自己。”
他看着盖萨·阿多尼斯,笑着说:“阿多尼斯,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战,总要打得漂亮一点,免得日后被约翰·杰士卡那个家伙把我们都抹黑成昏庸无能、尸位素餐之辈,你说……对吧?”
盖萨同样注视着历经沧桑的学长,这个铮铮硬汉的眼圈蓦地红了。他朝着窗外啐出一口唾沫,眼睛里的迟疑和阴霾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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